第二卷 她死去的那一晚 楔子

台版 轉自 遺忘的永遠@輕之國度

踏入家門的那一瞬間,濱口美緒的胸口一陣紛亂。

似乎有些地方異於平時……這股不安在腹腔一帶旋轉著。當然,連她自己也無法具體指出是哪些地方有異狀;勉強說來,便是空氣出現了繚亂。

時候回想起來,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這一天是七月十五日,時刻為晚上十一點過後;當時美緒喝得醉醺醺的,雖然還不到酩酊大醉的程度,但離開居酒屋時竟隔了片刻才發現,明明尺寸完全不同,自己卻錯穿朋友的鞋子,還險些把裝有錢包及學生證等貴重物品的化妝包忘在洗手台上。

說白一點,走到大路上叫計程車的這段時間內,她根本渾身上下都是空隙。世上多的是不懷好意的熱門,但她完全欠缺對這個事實的警戒線;不,是當時完全欠缺。

即使如此,當美緒搖搖晃晃走下計程車、笨手笨腳地掏出鑰匙開門並踏入家中的那一瞬間,她的酒全醒了。照理說,警戒線之類的情緒應該會被終於到家的安心感盡數拂去,但她卻反而緊張起來。

當時五官及判斷力因酒精而遲鈍麻痹的自己,為何能立刻嗅出變異?她不明白。或許真有某種細微的『信號』警告著下意識,告訴她自己的家正以異於平時的面貌迎接著她。

美緒現年二十歲,家住四國的安槻市。她就讀本地的國立安槻大學二年級,學校的朋友們都稱呼她為小閨。

自從某個大學學長替自己胡亂取名後便固定下來的這個綽號,美緒其實非常痛恨;因為如此稱呼她的朋友之中,有部分顯然帶著揶揄——小閨指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之意。

美緒是獨生女,父母又同時執教鞭——父親在私立高中,母親在小學任教;因此,家教及教育方針極為嚴格,有時極端到非戲劇化不足以形容。

門限便是其中一例。濱口家的門限竟然是晚上六點;在這個年頭,即使小學生也不會管得這麼緊,否則豈不是連補習班都上不成?但年已二十的美緒竟然還得嚴格遵守這種規定,聽來可笑,卻是如假包換的事實。

美緒向來過著這種連修女也自嘆不如的禁慾生活,為何當晚能和大學友人同歡到晚上十二點過後才回家?這當然是有理由的。她的親戚突然發生不幸,父母今早便請假前往守墓;那個親戚家住在離安槻市有四、五個小時的山村中,勢必得過上一夜,再加上還得協助出殯事宜,因此雙親預定後天才會回家。

所以,現在濱口家裡應該不會有人迎接美緒回家;家中的空氣也該和她今早出門時一樣,保持著靜謐。然而……

靜止的空氣出現繚亂,應該是冰冷沉穩的氣氛帶著動蕩的熱度——當然,美緒並未以言語如此確切地形容,但她的直覺卻是這樣感覺的。

她從玄關走向樓梯,突然在客廳前停下腳步。

咦?等等……

她覺得全身緩緩冒出了冷汗。今早——或該說中午——出門時,自己有好好鎖上門窗嗎?

美緒的房間在二樓。今早被準備前往守靈的父母叫醒後,美緒又睡了個回籠覺;等她醒來,已是中午十一點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前往二樓的浴室沖澡,在二樓的洗手台吹乾了頭髮、化好淡妝、整理儀容完畢後,便下樓直接走向玄關——似乎如此。

不,不是似乎,事實上便是如此。起先的漠然不安在腹腔中一股腦地膨脹,變為明確的胃痛。

換句話說,美緒今早真正醒來後,完全沒確認過一樓的門窗(除了玄關以外)是否鎖上;她打算在學校餐廳吃飯,沒到廚房去,因此自然不知後門究竟有無上鎖。

爸媽外出時,可有檢查門窗?他們夫妻倆的個性都謹慎到神經質的地步,若是平時,美緒敢打包票他們絕對檢查了;但今早他們倆著急出門,自然認為即使有遺漏之處,女兒也會代為處理,想必檢查時沒有平時那麼仔細。

美緒有不好的預感。每當她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或是確信自己即將犯下這種錯誤時,她總會有種腳底被小火蒸烤般的獨特焦慮感;而這股焦慮感現在則清楚地傳達上來。

你在怕什麼啊……美緒氣氛地斥責自己。沒事的,門窗一定有鎖上,不會有事的。就算有哪扇門窗忘了鎖,也不會有任何異常的;畢竟我出門到現在,也就半天時間啊!

雖然美緒如此說服自己,但她無法直接走過客廳、邁向二樓。她宛若偷窺他人房間的色情狂一樣,在客廳入口探頭探腦。

美緒原本打算環顧兼作餐廳的客廳及相鄰的相對式廚房一周後,便縮回腦袋的。不可能有任何異常,只會有熟悉的裝潢映入眼帘;要說異於平時之處,便是沙發旁邊多了只明天美緒將帶去旅行的大行李箱——她打算確認這一點後,再回到自己位於二樓的房間。

然而,美緒的姿勢卻這麼凝固了。因為她猛然看見系統廚房旁有著微微的亮光,而飄然舞動的窗帘更是補了她一刀。

面向庭院的客廳玻璃落地窗大開,狀如層層龜甲的庭實、深綠色的籬笆、開滿紅色秋海棠的花壇在門前燈及鄰家燈光的照耀下,擴展於翻飛的窗帘彼端。

即使爸媽出門時再如何慌張,也不可能放任落地窗在這種蚊子很多的季節大開。如此看來,這(包含廚房照明開著的事實)必然是『入侵者』乾的好事。猶如等待美緒如此斷定一般,有個異物於此時映入眼帘,毫不客氣地騷亂熟悉風景的和諧。

沙發旁邊有個女人與美緒的旅行箱比鄰倒著,她毫無防備地攤開雙手俯卧,猶如正以全身體會地板的觸感一樣。

咻!如手指彈橡皮般的詭異聲音從美緒的喉間傳出。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尖叫聲並未跟著出現。

果然『出事了』,如同自己的直覺所示。說不定我的第六感很強,下次去向別人炫耀一番吧……美緒真服了這種時候還能胡思亂想的自己,也因此回過神來。自己究竟陷入失神狀態多久了?她一時之間無法明白,也無意看時鐘確認。

「誰?」

下意識發出的這句話,顯得相當愚蠢。根本沒人會回答自己的問題,包含倒地的女人在內。女人閉著眼睛……不嚴格來說,她的眼睛開了道線一般的細縫,露出了白眼,嘴唇也僵硬地維持半開狀態。

女人的年齡模約三十齣頭,身穿胭脂色的絲綢襯衫及有著大膽開叉的深灰色裙子。倘若光是如此,倒可說是個時髦花哨的美人;但在美醜問題之前,她又有個引人注目的異樣特徵。

那便是她的頭髮。起先美緒以為她的髮型是單純的短髮,但仔細一看,又覺得奇怪。那個女人頭頂偏後之處,上了個銀制發卡;而照發卡的夾發,怎麼看都是用來束起長發的。

事實上,發卡也的確束著髮絲;只是那髮絲不是長發,而是被剪得亂七八糟的發梢。

這個人剪了頭髮……?發現此事的同時,美緒的眼睛捕捉到某件事物。有個東西像洗完的衣服一樣掛在她的旅行箱上;那是件灰色褲襪,上了背線,腳腕部分還繪著蝴蝶花紋,看起來時髦又昂貴。而塞在裡面的不是女人的腳,卻是……

錯不了,是人類的毛髮,而且長達五、六十公分,足以拿來製作古裝頭套;髮絲的兩端,被橡皮筋束了起來。

美緒的眼睛自然而然的移向倒地女人的腳部。女人果然光著腳,她的指甲上塗有紅色……不,更近黑色的指甲油,像豆子一般地整齊排列著;美緒此時只能茫然地觀望。

思索了片刻,美緒也無法明白,自己現在目睹的異常景象究竟有何意義?或者說,她努力地嘗試思考;但她的腦袋卻像放入了衣物的洗衣機,只是一味空轉。

美緒維持直立不動的姿勢,將身體留在後頭,只有腦袋像烏龜一樣一味地伸長,窺探女人的面孔。美緒一面從頭到腳地打量她,一面搜索記憶;搜索記憶過後,又再度打量她。然而,這只是徒勞無功;美緒對這個女人完全沒有印象。

「這是誰啊?」

該不會……反覆質疑對方來歷的美緒,心中突然捲起了一陣可厭的想像。這個人該不會死了吧?

怎麼可能,才不會有這麼荒唐的事呢!越是想打消,這個疑問便越發膨脹,並逐漸轉換為確信。女人的身體一動也不動,仔細一看,太陽穴竟然還流出暗紅色的東西來;不光如此,女人一頭亂髮垂落的地板部分也泛著黑,色調令人聯想到融化的巧克力。

這,這該不會是……美緒的喉嚨啵一聲發出了沸騰氣泡般的聲音。被打的痕迹?被某種兇器敲打的痕迹?是嗎?這麼說來,這個污跡,這個暗紅色的污跡,就是那個……血跡?

「天啊!」

仔細一看,不光是女人的頭部,連餐桌周圍及地板上,到處都沾著血跡。美緒忍不住皺起眉頭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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