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解體諸因 第四因 解體讓渡

那是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但無論佑輔如何回想,都想不出她是誰;聽了藤岡佳子這個名字,也完全沒有印象。他又想,或許是自己記錯了。

佑輔分條逐項地回想起從伯母那兒聽來的藤岡佳子經歷,卻怎麼都不認為她和自己之間會有交集。她國、高中讀的是縣內首屈一指的私立明星學校,而佑輔一直就讀公立學校,不會是這層關係;她大學讀的是東京有名的貴族學校,也不是這層關係;她在海塔物產工作,擔任總經理秘書,而佑輔是教師,更不是這層關係;她家位於市內黃金地段,佑輔平時根本不會靠近那一帶。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出半點交集。

果然是記錯了吧?事實上,只有這個可能。然而佑輔卻莫名其妙地固執起來,心想:「不,不可能,我以前一定見過她。不是我自誇,事關女人,我的記憶力可是出類拔萃;更何況現在坐在眼前的是這種鄉下地方少見的時尚美女,見過一次絕不會忘記。」

不過,實際上他確實忘記了,眼前的名字與面孔怎麼也連不起來。這就叫老化現象嗎?佑輔有些喪氣。

「話說回來,家母給我看邊見先生的照片時,」藤岡佳子一面以雙手緩緩地將茶杯放回杯盤上,一面微笑:「我真是嚇了一跳。」

「啊?」照得有那麼丑嗎?佑輔打從心底後悔沒先確認過自己的相親照片,就讓伯母拿出去四處發送。「這樣啊……」

鄰桌那兩個貌似公司大佬的中年男人,正談論著上周六發生於市內的殺人案;那是個獵奇案件,有個年輕女性的屍塊被分裝到數個垃圾袋中,丟在某個面向電車道的公寓垃圾集處。

「天底下……」佳子意有所指地頓了一頓,抬起眼來看著佑輔。「還真有這種事呢!」

「那照片……」照得那麼丑嗎?佑輔原想這麼問,又覺得未免太過直接,不由得脫口而出:「照得那麼好嗎?」

「是啊!」佳子的回答令佑輔愣了一愣。「或許是因為表情比平時還正經許多吧!」

「是嗎?」佑輔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表情卻突然像幹掉的水泥地般凝固。「比平時還……?」

「是啊!」

「嗯……」佑輔摸了摸臉頰和鼻子,將表情恢複後才探出身說。「我在哪裡見過藤岡小姐嗎?」

「哎呀?」佳子瞪圓了鳳眼,像個發現學生惡作劇的女老師般地輕輕瞪了佑輔一眼。「你沒發現嗎?」

「呢,不,」佑輔拚命地解釋,連自己都覺得討厭。「我一直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真的。可是想不出來——」

「我一看到照片,就立刻發現了;因為每個星期六一定會在佐川書店見到你。」

「佐川書店?佐川書店……就是電車道上的那一間?」

佑輔突然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你想起來了嗎?啊!莫非——」佳子輕輕撫摸束起的黑髮。「因為我平時是放下來的。」

沒錯,就是因此才想不起來。自己在書店看見的長髮美女與眼前藤岡佳子的面貌終於吻合,讓佑輔有種幾近恐懼的感慨。

佑輔在市內的女校教書,由於排課的緣故,周六可是閑到了極點;九點半上完第一節課後,就沒課了。因此,每到周六,佑輔總趁著雜事推到自己頭上之前趕緊離開學校,光顧剛開店的書局;而那間書局正是佐川書店,面積約十張榻榻米左右的小書局。

佑輔總是直接殺到雜誌區,看的總是些與時事新聞無關的雜誌;打著少婦自拍、護士空姐制服、外遇性愛等標題,以千奇百怪姿勢群舞的裸女……諸如此類的雜誌,他都遍覽無遺。剛開店的書局空空蕩蕩,最適合物色這類雜誌;因此每到周六,快快解決唯一的一堂課後,帶著解放感去享受女人的裸體,便成了佑輔的例行公事。當然,若說天下男人普遍的消磨時間方法,也就無可厚非了。

對佑輔而言,這種時段不必擔心學生們目睹自己大啃色情雜誌,因此解放感也更為強烈;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毫不忌憚平時在身旁翻閱時尚雜誌的年輕女郎,甚至頗有炫示之意,光明正大地浸淫於色情雜誌之中。

佑輔並非沒有羞恥心,他也發現了平時總站在身旁的是同一個女人,還是個身材高挑的氣質美女;在她身旁看色情雜誌,確實有些顧忌……或者該說是不自在的感覺。

然而,佑輔是這麼想的:雖然這麼做很難為情,但要是一看見她出現在書局,就慌忙關上雜誌、跑到其實根本不想看的文藝書籍區,不是更難堪嗎?太虛偽了。確實,她總是穿著有品位的套裝,氣質出眾,但畢竟與自己毫不相干;這種不會與自己生活產生直接關聯的人,根本無須掛懷。無論她對我的感覺如何,我的人生並不會因而改變——

佑輔清楚憶起索性明目張胆地在她身旁飽覽裸照的自己,險些痛苦地扭曲起來;他想從依舊帶著爽朗微笑看著自己的藤岡佳子身上別開臉,卻又做不到。佑輔有一股踢翻桌子、倒地捶胸頓足的衝動。

怎麼會有這種事?佑輔真想仰天痛哭。早知道佐川書店那個周六美女會和自己的人生產生直接聯繫的話,就算裝也要裝出看參考書的樣子啊!啊!天啊!

好不容易從佳子身上別開視線的佑輔,又想起一樁絕望的回憶。

「對了,這麼一提,那間書店有便宜的A片出售,三卷一套的那種。當我拿起來看時,她……就在旁邊,正朝著我看;那情形,絕對一清二楚……啊!!!完了啊!!!」心情宛若俯看地獄的佑輔,開始遷怒佐川書局:「該死!不過是個書局,賣什麼A片啊!」

鄰桌依然熱烈地討論著分屍案;中年男人一臉得意地嘲笑被捕的年輕男嫌犯太過粗心大意。被捕的男子姓真田,在房屋中介公司工作,是那座公寓的住戶;他殺害了半同居的女友鹿島,並在自己家中的浴室將她分屍。

他把屍體剁得零零碎碎,分裝於數個垃圾袋中,並於伴晚丟棄至公寓的垃圾集中處。然而,星期六並非垃圾回收日;某個保險推銷員才和其他住戶義憤填膺地談到許多人亂丟垃圾、製造麻煩,離去時見到真田的行為便出言告誡,誰知真田非但沒道歉,還反過來大罵推銷員多管閑事。推銷員一怒之下狀告管理員,卻在垃圾袋中發現了分散的屍塊。

鹿島死因為腦挫傷。真田否認犯案,主張受人陷害,並具體地舉出一個姓穗積的女子。

原來真田同時與被殺的鹿島及穗積兩人交往,他主張是怒火中燒的穗積殺了鹿島並嫁禍自己;而關係人保險推銷員的證詞增加了這個主張的真實性——那個推銷員在上午曾到真田家推銷,但當時真田本人不在,是鹿島應門;此時,有個疑似穗積的女人上門算賬,但她似乎因推銷員在場而打消念頭,隨即便離去了。

基於這證詞,警方一度轉而懷疑穗積,但她的不在場證明卻成立得相當乾脆。穗積與鹿島及推銷員分手並離開真田家後,似乎因情敵鹿島爭執而過度亢奮,踩空公寓樓梯跌了下來,在附近的住戶通報下,被送往醫院急救;她的右腳骨折,傷勢過重,得三個月才能痊癒。

確認這個事實後,真田的嫌疑因而篤定,被當成真兇逮捕——就是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

兩個中年男人就像犯罪評論家似地,一面喝著啤酒,一面批評真田的掩飾手法是如何地拙劣。佑輔茫然地豎起耳朵聽了他們的評論片刻,心中不免感嘆:「那有什麼了不起?比起那個真田某某人,這裡還有個更蠢更白痴的傢伙在……」

唉,也罷。動搖過後,佑輔的心中急促充滿認命感。仔細想想,就算沒站在書局裡看色情雜誌,相親也不可能成功的。試想,自己大學讀了八年才畢業,期間還休學兩次;眼前這份工作,也是伯父看不慣自己畢業後遊手好閒,才幫忙安插的。自己既沒金錢觀念,又有流浪癖,根本是個典型的標禁治產者。(錄入無誤,理解不能……BY錄入者)

啊!還有,學生時代年輕氣盛,曾和女生同居;那是個糟糕透頂的經驗,或許是自己沒有選女人的眼觀吧!難道伯母連這件事也說出去了?!不會吧,就算是伯母也不至於將這種事和別人說吧。

不不不,依伯母的個性,這可難說。再說,即使伯母沒說,搞不好對方早查得一清二楚了。唉!沒戲,沒戲啦!越想越覺得完蛋了。

「是嗎?原來那個人是你啊!」反正我這種人哪結的了婚啊——雖然有幾分轉移焦點的味道在,但認命的佑輔反而多了份從容,足以讓他對佳子展現最禮貌的微笑。「原來是這樣啊!我完全沒認出來。」

或許是自暴自棄連得緊張感都完全消失了,佑輔不小心放了個屁。(…………)

「啊,抱歉。」

談膩了分屍案話題的鄰桌兩人對佑輔投以侮蔑的視線,他不由得在心中反省是不是該保持一點緊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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