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ShamaniC DawN 一章 土御門家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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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景象。

接到主人的命令後,她戒慎恐懼地尾隨其後,走在夜晚的山林里。然後,她看見了世上最奇妙而且前所未見的美麗光景。

在整修過的山頂上,刻意點燃的篝火搖晃著火光,將四周映得一片火紅。

那裡有石台與四座鳥居,架設起的檯子上擺放著祭祀的供品,並且接連擺上了許多古老的祭祀用具。

穿著白衣的大人們以嚴謹的態度準備著石台的陳設。現場所有人不發一語,氣氛肅然。也許是多心了,平時夜裡甚至稱得上喧囂的山林,今晚唯有在這座石台四周悄然無聲。

現場唯一的例外,是她的主人。

儘管事前極力要求,他依然沒有獲得登上石台的允許。他和大人們一樣穿著白衣,但是只能待在鳥居外面。這樣的安排讓他很不滿,他實在無法只是靜靜地待在原地。他在鳥居外走來走去,從各個方向觀察大人們的動作。因為那副模樣惹人發噱,她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就在這一瞬間,他銳利的目光往這裡射了過來。她離亮處相當遙遠又躲藏在森林裡面,絕不可能讓人發現她的蹤影。即使如此,她還是僵硬地豎起了尾巴,急忙收起臉上的笑意。

大人們還在繼續忙碌,白色的衣袖擺晃著,反射了篝火的赤紅。

接著,石台上響起太鼓聲,然後吹響了法螺。主人提到的「秘祭」似乎開始了。

石台正中央吟誦起長篇祝詞,吟誦者是主人的父親,是主人與包括她在內之一門的當主。

不知不覺間,以石台為中心,周圍的狀況產生了變化。雖然現場並沒有具體的改變,但是確實有某個東西——某個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正在變換。

正常的世界與異常的世界交疊。她既驚訝又恐懼,同時也深深受到吸引。

忽然間,她發現主人愣愣地張大了嘴巴,雙眼閃耀著光芒仰望天空。她納悶主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同樣悄悄抬起頭望向夜空。

「你看見了嗎?」

隔天一早,主人馬上來找她確認。「看見了。」她這麼回答。

用不著特地確認,她也知道主人問的不是「秘祭」,而是夜空中的「那個東西」。話說回來,因為她的身分是被禁止同行參與「秘祭」,所以這不是可以公開討論的事情。要不是主人命令她偷偷跟來再躲起來偷看,她根本不可能看見「那個東西」。

「很厲害對吧,聽說那個叫做泰山府君,是陰陽道最偉大的神以及掌管冥府的主人,真是太厲害了!」

經過了一個晚上,主人興奮的情緒似乎依然無法平息。他的雙眼發亮,不過運用的辭彙卻很貧乏。實際上,要用言語形容「那個東西」,確實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就算她同樣親眼目睹了當時的情景,也只能用抽象的言詞形容,那個東西巨大且耀眼,雖然可怕但是美麗又挺拔。事實上,那個東西沒有多巨大或是耀眼。不對,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巨大而且光彩奪目,只是那是不屬於這裡的東西……果然還是很難解釋。

最適合用來形容的辭彙,恐怕是神聖,尤其在看見「那個東西」時,那種感覺正是「神聖」。

只是……

她最在意的是,看見「那個東西」的時候,她有種懷念的感覺。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那個東西,但不知為何有莫名的熟悉感。

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她試著詢問主人,然而主人只是笑著,沒有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父親他們上次舉行『泰山府君祭』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你還沒出生吧。」

這話確實有道理。算起來她是在上一次秘祭舉行的隔年出生,不可能見過「那個東西」。

可是……這樣的話,那種懷念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還有那個不經意從某處浮現,出現在轉瞬間的白日夢……

受到先幕的籠罩,再也看不清那個身影。

在她用力眯起雙眼想瞧個仔細的時候,少年刻意咧嘴露出自信十足的笑容。

「不論相隔多久、雖離多遙遠,我們一定會再見面,因為——我是你的式神!」

「混?」

主人感到訝異,板起了臉孔,她急忙搖頭表示沒事。

這麼說來,那段奇妙記憶里的少年和主人有些神似。雖然兩人年齡不同,發色也不同,而且記憶里的少年還用布裹住了臉,但是瞬間閃過的笑容還有看著她的眼神,都讓她聯想到了眼前的主人。

可是,少年看著的人究竟是誰,他口中的「你」又是什麼人?至少那個人不是自己,是土御門混以外的其他人。

「這次只能在外面圍觀,不過總有一天我絕對要自己舉行『泰山府君祭』。如果由我來舉行肯定會更厲害,你說對吧,混?到時候你也來幫忙。」

主人天真地命令著她,不過對於這樣的拜託,她只覺得無比欣喜。

她搖著尾巴,應了聲:「是。」

「我我、我們一起加油吧,※夜光。」(編註:此處原文為夜光「君」,是夏目對春虎常用的稱呼方式。)

這話一說出口,她訝異地眨了眨眼睛,聽見她這麼說的主人也愣了一下。

孩子們面面相覷,她頭上的尖耳朵一抖一抖的,可愛地顫動了起來。

天色漸亮。

東方的天空泛起曙光,在遠方繪出了稜線。夜裡支配山林的漆黑逐漸轉淡,濃厚的霧氣也融入了陽光的照耀。地面竄出潮濕的氣味,樹木一點一點增添了色彩。

從陰轉陽。

充滿在大地、大氣與樹林間的豐沛靈氣,此時正要活躍起來。

拂曉的山林——少女在一條橫越山林的山路狂奔。

她的動作快速而且輕巧,呼吸也不紊亂,全然無視山路的險惡。那優美流暢的動作,猶如野生的獸類。

除了輕快的動作外,少女的外表更加深了這樣的印象。在她的頭頂,一對毛茸茸的尖耳朵正細微地轉換方向,還有一條樹葉形狀的柔軟尾巴在背後翻動。

普通人不可能長出狐狸耳朵與尾巴,這些特徵證明了她是個「被狐狸附身的人」。

「結果到了早上還……真是的,連這種日子也……」

相較於敏捷的步伐,少女用萎靡的語氣嘟囔了起來。接著,她加快腳步,一鼓作氣爬上斜坡。那是條半埋在草木叢里,近似獸徑的山路。少女也許是熟悉這條路,腳步完全不顯得猶豫,動作也很靈活。隨著狐狸尾巴左右擺動,她巧妙地變換身體重心,矯捷地在山路賓士。少女踩踏著野草,每當樹枝搖晃,濡濕枝葉的朝露便像灑落的光芒似地在空中飛舞。

跑著跑著,少女總算看見了目的地的山頂。

山頂的樹木被砍了下來,森林出現了空地,大地與天空連成一片。少女爬上山頂,從樹蔭奔向了開闊的草原。

剛升起的耀眼朝陽,照亮了被朝露淋濕的少女。

那是個有著野獸耳朵與尾巴的異樣少女,她身上穿的是櫬衫搭配長褲的男性裝扮。

即使如此——不對,也許正因為如此——更櫬托出少女的美麗。

她年約二十,留著及腰的長髮,肌膚如白瓷般光滑。容貌凜然,五官精緻,細長的雙眸里有著讓人留下強烈印象的靛藍色瞳孔。

她的美給人清純的印象,另一方面,她的肢體卻暗藏著妖艷的氣息——至少隱隱約約萌發出了這樣的傾向。在這深山裡,少女的模樣不像塵間的凡人——更像是仙女,或是妖怪。

不過,她真正的身分既不是仙女也不是妖怪。如果問她究竟是什麼人,她大概會這麼回答:

我是式神。

「夜光大人!」

在經過開拓後,成了一片草原的山頂那裡,有著從四個方位豎立起不同顏色的鳥居,其中間搭建了一座石台。年代雖然久遠,但清掃得相當整潔。

那是一座被稱為天壇的祭壇,是土御門家舉行代代相傳的咒術儀式時,所使用的場地。

天壇的正中央,一位青年躺在上面。

那是個身穿狩衣的青年。他躺在石台上,用單手撐著腦袋。在他的面前擺著一張將棋盤。他面色凝重地盯著盤面,聽見背後傳來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後,他懶洋洋地坐了起來。

他往背後轉過頭,晨曦下,他若無其事地微笑著。

「飛車丸,早安。」

看見那爽朗的純真笑容,少女——飛車丸難為情地紅了臉頰。

不過,她馬上回過神來。

「這個懶散的傢伙……!」

她雙臂往下一揮,煩躁地甩著尾巴,對著她敬愛的主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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