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BEGINS/TEMPLE 二章 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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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宿寺的講堂是間相當寬敞的佛堂。

木造的平房,後方牆面以不動明王為中心,沿著牆壁以等距離供奉佛像。午後的陽光斜射進室內,照在地板上,供奉的佛像在幽暗的後方靜靜地關注堂內。

講堂內有可容納近百人的空間,此時在裡面的只有八個人,而且八人分坐在三個方位,彼此對峙。

其中三人是身穿袈裟的剃髮僧侶。

另外是身穿襯衫與長褲、散發出學者氣質的男性,以及戴著眼鏡的中年女性。

稍遠處,有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性和青年,與一位二十來歲的女性。

最後這三人是寺里的訪客,也就是陰陽廳派來的使者。其他五人是寺里的幹部,卻當著客人面前分成兩派,惡狠狠地瞪著對方。

「此事早有定論。」

其中一名僧侶說道。三名僧侶之中,他散發出的壓迫感最為強烈。他年近半百,但目光銳利,傲然睥睨在場眾人。

「你也差不多該看清楚現實了。」

學者風範的男子說,毫不畏懼地正面接下僧侶們威嚇的視線。一旁戴著眼鏡的女子默默點頭,贊成他的意見。

「再這麼下去,寺里遲早會陷入困境,這事實明明白白擺在眼前。要讓被時代潮流淘汰的寺院改變型態,繼續存活下去,現在正是大好機會。」

「荒謬,本寺的歷史悠久,豈是陰陽廳可以相提並論,更不用說讓他們頤指氣使。」

「就是這樣我才說你們的想法落伍!這和歷史有多悠久沒有關係,重要的是現在還有未來!」

「不管過去還是未來都是一樣,無論外面塵世如何變化,本寺始終一本初衷,不曾改變。」

「不對,寺里過去也經歷過不少變化!這次是前所未有的改變,我們不能因此裹足不前!」

「多說無益,你會出現這樣的動搖正證明你修行不足,和你再談下去也只是白費唇舌。」

雙方的論點完全沒有交集,面對嚴峻而且冷酷的僧侶,學者風範的男子拼了命地強忍住自己的怒氣。

「…………」

陰陽廳的使者一個是面無表情,一個暗自冷笑,另一個則是困擾地蹙起柳眉,望向眼前的寺院幹部。

年長的僧侶露出嚴厲的目光,往他們看了過去。

「各位陰陽師,抱歉讓你們見笑了。敝寺教導無方,還請見諒。」

「請別這麼說。」

靜觀事態發展,始終面無表情,身穿西裝的中年男子應道。

「我們沒有要求各位立刻回覆的意思,這次最主要的目的只是前來提出建議。」

「只怕各位不管來訪幾次,都無法得到滿意的答覆。」

「常玄法師!」

學者風範的男子咬牙切齒地大喊,但是年長的僧侶瞧也不瞧他一眼。

「時候不早了,敝寺會為各位安排今晚的住宿,只是請勿做出妨礙其他僧侶修行的舉動。」

常玄說完,隨即法衣一翻,在其他兩位僧侶的陪伴下離去。

他的動作俐落,感覺不出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學者風範的男人和站在他身旁的女性只是憎恨地瞪著僧侶們遠離的背影。

蹙起柳眉的年輕女子——偷偷地嘆了口氣。

過沒多久,便有知客僧前來為他們領路。

「雖然之前就有耳聞……但沒想到這地方果真是陸上孤島。」

一行人被帶到寮房,在談話室里,弓削麻里直接道出內心的感想。談話室里只有同僚在場,因此她說起話來也毫不掩飾錯愕的情緒。

弓削為隸屬於陰陽廳祓魔局的獨立祓魔官。

她是擁有『陰陽一級』資格的國家一級陰陽師,也就是人稱『十二神將』的其中一人。結界技巧高明,為她臝得了『結姬』的稱號。這次她接到特別仟務,進入這座深山。原先穿來的大衣放在房間里,現在的她和平常一樣身上套著一件夾克。

寮房和寺務所及廚房增設的空間一樣,在寺內屬於較新的建築物,外觀猶如一間鄉下的旅舍。屋內接上了電,但是沒有空調,山裡的寒氣同樣滲進室內。其實只要說一聲,寺里就會幫他們準備火盆,但是弓削沒有使用的自信,因此禮貌地婉拒了對方的好意。

一般提到「寮房」,想到的是住在禪寺,藉由抄經和坐禪的體驗凈化心靈,到了晚上則享用美味的精進料理,是一種很受女性歡迎的休閑活動,這是弓削原本的印象。但是這一次——雖然她早有預感——和這樣的印象有極大的差距。弓削因為工作的關係,鮮少離開東京都內。她暗自期待可以借出差的名義,稍微享受一下旅行的氣氛,遺憾的是這樣的期待——雖然她早有預感——毫不留情地落空了。

「這裡有電真是很神奇的一件事,在來這裡的路上,我記得根本沒看到電線。」

「……旁邊那座山上有一座高壓電塔,應該是從那裡傳輸電力過來的吧。」

一個蹺著二郎腿,坐在談話室里的藤椅上讀著書的男人回答了弓削的疑問。

他年約四十,頭髮梳理整齊,側邊可以看見几絲白髮。長身痩軀,穿著一套時髦的雙排扣西裝,胸前口袋放了一條手帕。他臉上的表情冷漠,臉色莫名地差,說起話來流利而且語氣平淡,聽來不像是刻意壓抑自己的情緒,單純只是公事化的說話方式。

他和弓削分屬不同部門,為同樣身處在祓魔局的前輩。他是情報課的特別靈視官,三善十悟,也是國家一級陰陽師。

「三善特視官,您到過這裡嗎?」

「我是第一次來,和你一樣聽說過這裡的事情。」

三善的雙眼追逐著書里的文字,頭也不抬地做出回應。「您也是一樣啊。」弓削說。

「這裡是個奇怪的地方,雖然是間規模龐大壯觀的寺院……沒想到這種落後的生活方式還能維持到今天。」

「可是這裡有水有電,也接收得到訊號,沒有什麼需要大驚小怪的吧。何況能夠親近壯闊的大自然,不是挺好的嗎?」

「是、是這樣嗎?」

「這裡的空氣也很清新,遠離都市的喧囂和繁雜的文明,讓人的心情格外平靜。」

「……噢。」

聽見這難以立即表示贊同的感想,弓削尷尬地隨口應了一聲。再說,三善露出陰鬱的臉色娓娓說著這種事情,一時也很難判斷他這話有幾分認真。

三善翻動書頁,「不過在靈的方面,似乎就不是那麼平靜了。」又接著補充這麼一句。

這次弓削也點頭認同他的觀點。星宿寺境內設下了籠罩整個山頂的巨大結界,這已經是相當大規模的咒術,但在其他地方同樣也設有各種大大小小的結界。比方說剛才的講堂就設有堅固的常設結界,平常大概是用來作為「咒練場」使用的地方。

此外,不只是結界,境內的人大多是懂得使用甲級咒術的咒術者。

「這座寺院屬於哪個宗派?密教嗎?還是修驗道?」

「是新興宗教。」

「什麼?」

「正確來說是真言宗星宿寺派,從名稱也看得出來,原本這裡屬於真言宗,在戰後獨立出來自成一派,也就是真言宗體系的新宗教,這裡是他們的總寺。」

弓削驚訝地睜圓了雙眼,不過三善完全沒放在心上,繼續讀他的書。

「乍看之下,寺里的氣氛接近真言宗,可是他們也有自己的一套教義和其他瑣碎的規範。例如剛才那些師父——也就是僧侶,他們彼此互稱『法師』對吧?如果是真言宗的僧侶,應該要稱呼『和尚』,而且他們的穿著打扮也不一致。」

先前在講堂引見給他們認識的寺里幹部,確實不只有穿著袈裟的三名僧侶,其他兩人也是這座寺里的師父,而且同樣以法師稱呼。

「大概只要獲得認同,有一定的實力——雖然不曉得是不是會經過傳法灌頂,都能成為師父。他們學習『咒術』代替『佛法』,經過修行成為星宿寺派這個新宗教的師父,就是這樣的結構。」

「可是……如果這座寺院是戰後興起的新宗教,暗寺的歷史是從戰後才開始的嗎?從剛才那位常玄法師的話里聽來,這地方似乎有相當悠久的歷史……」

「這座寺院本身年代久遠,說不定已經存在幾百年的時間。而且就像他們自己說的,這裡表面上屬於真言宗的宗派,實際上恐怕一直是拿來做為『暗寺』使用。超越教義和宗派,成為『咒術』的殿堂,想必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有這樣的需求。」

「……原來是這麼回事……」

暗寺與非法咒術界勾結一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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