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to The DarkSky 三章 露出獠牙者

1

「你變漂亮了啊。」

因他唐突的一言,她的心臟臨近爆炸。

不過,他的評價中肯。周圍看她的目光,明顯與以前不同。特別是男人。孩提時代欺負、蔑視她的人,就好象變了一個人般,向她投去諂媚的視線。

完全不覺喜悅。不快且反感。她鄙棄、嫌惡受自己容貌吸引的男人們。

但是,只有他不同。只有他那對待自己的變化,讓她感到恐懼、不安,卻也更覺甘甜、愉悅。他的不知所措與害羞——惶恐與誠恐之上地——讓人高興與欣喜。

「你可是我的式神,別忘了這件事哦。」

對像是生氣說道的他,當然,用笑顏應道。幸福得幸福得,甚至都反覺不安,即便如此,她仍舊認真地宣誓。

己身忠節,是為宗家。

土御門夜光,僅為此一人——。

被鎖上的門。樸素的燈光。內嵌的窗戶。桌子一張,椅子兩把。

這就是房間的所有。在此房間的正中央,春虎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動不動。

房間被施有嚴密的結界。因此,甚至連自己的靈氣都感覺不到。就好像被返回至一年前的自己,仍舊一無所知時的自己。一無所知,天真無邪與無責任感地與冬兒和北斗嬉笑打鬧的時候。

短短一年前的生活。

但卻如同他人的生活一樣。或者,目前的現實才是噩夢?等醒過來後,自己便仍能一無所知地與冬兒和北斗嬉笑打鬧?

「……咕。」

北斗的時候。是式神的她,在春虎手中留下一枚式符後,消散了。

然後今日。春虎知曉了夏目才是操縱北斗的術者……隨後她用自己的鮮血染紅春虎的手,死了。

春虎盯著自己的手掌。那裡現在也仍粘著夏目的血跡。作為無法挽回的「罪」之證。

——夏目……。

忽然間,幼年時代的約定,於腦海中蘇醒。

——行,我會成為小夏的式神。一直在一起,永遠保護小夏。

如此宣言,共同紡織的約定咒文。交纏的小指與小指。

對,自己確實曾面向夏目約定了。

一度打破的約定。

現在自己又再次將之打破。自己沒能保護住主人,不僅如此,還因為自己,夏目殞落了性命。

回想起來,在北斗的時候,夏目也犧牲式神來幫助春虎。接著,今日夏目又幫了春虎,以自我犧牲的形式。

什麼叫式神。

「……!」

眼睛布滿血絲,緊握住手掌。用盡全力咬緊牙關。

罪。無論如何,必須贖這罪。……不,不是這種誇張的漂亮話。是討厭。忍耐不了夏目的死,忍耐不了沒有夏目。目前的這個瞬間,夏目不存在世界的任一角落。沒有夏目的瞬間,直至永遠地存在。那是心臨近毀壞程度的痛楚難受。內心就像被火烤般,悲慘地氣憤。

正因為如此……。

先前夜叉丸的提案,從頭腦中揮之不去。被侵蝕了。明明內心某處確信這是一目了然的「錯誤」。

這正是詛咒。

「狗屎。」

腦海里浮現鈴鹿的身影。忘了「那時候」對自己說了什麼嗎?如此叫喊的少女的聲音,於心中反響。

完全如她所說。失去重要之人是怎樣的一件事,春虎完全沒明白。自己不僅讓夏目死了,還傷害了鈴鹿。任性而不負責任地。

即便如此……。

果然,做不到放棄夏目。

就像鈴鹿罵的那樣,自己是個卑鄙小人。但是,這決意已不會改變。

未來被突然關進厚厚的黑暗中,走投無路地杵在原地。然而,黑暗的深處點有黯淡的亮光,指示出一條道路。

那道路必是下到更深黑暗的道路。陰暗、寒冷、充滿腐臭的禁忌之道。

被禁止的魂之咒法。「泰山府君祭。」

不過,哪怕那是與惡魔的交易,自己也已不會躊躇。

「…………」

春虎的雙眸里,寄宿了寒冷徹骨的光輝。

靠「泰山府君祭」讓夏目復活。這是「決定」。下一個問題是「怎麼」行使那儀式。

最理想的是拜託鈴鹿吧。代價之類,是春虎的性命也無所謂。

但是,作為實際問題,這很困難。鈴鹿絕不會答應。原本就不一定能得到夥伴們的協助。不,莫如說會反對吧。特別是大人們,不會答應。不管是塾長還是大友,都不可能贊成春虎行使禁咒。話雖如此,雙親也依靠不了。畢竟都聯絡不上。

而且——

——「希望你們記在心上,即使準備實行『泰山府君祭』,期限也被限定得很緊。」

非常令人氣憤,但是,現在自己的感情次要。即便是惡魔也與其交易,這決意不虛。既然沒有留下其他選擇,那就不會猶豫不決。

不過,這終究是以「夏目復活」為大前提。

夜叉丸還這麼說過,「多少會有些『附加條件』」。譬如說,夏目如夜叉丸那樣——與大連寺至道同樣作為「多軌子的式神」蘇醒的話……春虎到底應該接受提議嗎?個人對於多軌子的情感,在此之際不過是瑣碎問題。另一方面,既然多軌子拿著「鴉羽」,那麼她與襲擊土御門本家宅邸的「敵人」是一夥的可能性很高。作為侍奉那種立場之人的式神而蘇醒,對夏目來說,或許是比死還要痛苦的事情。

首先,夜叉丸這麼說過。既然自稱「夜叉丸」而非「大連寺至道」,嚴格來說,就是另一個人——不是「人類」。

也就是說,夜叉丸稱的「蘇醒」與讓夏目「復活」一事,可能存在著些許差異。以對方來看是些微的差異,對這邊來說則可能是重大的差異。

唯一確定的事情是,對方瞄準的終究是自己——雖然到底難以置信——土御門夜光的轉生,而不是夏目。夜叉丸刻意明言是「尋常的交涉」。

自己是否為夜光,春虎作不出判斷。但是,至少夜叉丸——多軌子等人如此相信。然後,對他們來說,夏目的復活不過是交涉材料。在信任意義上,是沒有比這更不能信任的交涉對象。

——可是,沒有其他……。

春虎緊閉眼瞼。

捕獲這般派不上用處的轉生,多軌子等人到底想做什麼?還是說將會今後覺醒?取回前世的記憶,變得能夠操使強大的咒術?不過,於是?於是準備做什麼?話說回來……。

為什麼夜光轉生了?

夜光到底想做什麼?或許那與多軌子等人行動的理由有所關係?多軌子真正的目的,春虎也不知道。

——那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

「……可惡……」

信息不足。確定的信息更是壓倒性不足。對自己的無知,打從心底感到厭惡。為何變成這樣之前,自己沒更加學習,沒更加了解,沒認真詢問?對自己的懶惰如此悔恨,自誕生以來還屬首次。

「——可惡!」

難以忍受一聲不吭,春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為了撐過充滿體內的激烈感情,而用粗暴的步調在房間里到處走動。但是,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住。

最終,大聲叫喊著用拳頭擊打內嵌窗戶的厚玻璃。

「畜生。」

腹部低吟,殺氣騰騰地對映照在窗上的蠢貨怒目而視。

接著察覺到了。

左眼的眼梢。五芒星的刺青消失了。

——什!?

愕然,就像心臟被攥住一樣。

與夏目交換的式神之證。將春虎導向陰陽師的咒紋。那消失了。就彷彿因夏目之死,兩人的羈絆就此中斷一樣。

淚水溢出。

——怎麼這樣……。

全身的力氣剝落。春虎如崩潰般靠在窗上,並用前額撞擊。房間整體都似是嘎啦嘎啦地搖動。

——夏目……。

「……夏目……」

哀傷,內心悲痛。

春虎像切斷電源一樣,靠在窗上茫然自失。

像這樣,不知紋絲不動了多久。

忽然——

視野的角落有什麼在動。

什麼也不考慮,慢吞吞地投過視線。窗戶之外。有什麼東西貼在玻璃上。

蟲子。是蜘蛛。

一隻大拇指指甲大小的蜘蛛。拘束春虎的房間應該處於廳舍的高層樓層,但看來這地方也棲息著蜘蛛。春虎依舊讓內心麻木,下意識地追趕蜘蛛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