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天晚上,陰陽師大鬧煙火廟會的事情立刻登上新聞。
近年來,全國的咒術犯罪案件總數有增加的趨勢,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會在「業界內」解決,一般民眾根本無從得知。這樣的情形一方面顯示出陰陽廳的優秀,另一方面則是證實陰陽師的活動範圍——驅除靈災的相關活動除外——基本上是在一般社會的框架之外。
現今的陰陽術以戰時開發的技術為基礎,使用目的因此受到嚴格限制,空有卓越的便利性與通用性,能回饋社會的用途卻極為有限。
與靈災相同,如今的陰陽術一樣是夜光留下的遺產。不管再如何限制並且加以控制,陰陽術——以及陰陽師——不時還是會脫序,展現出凶暴的一面。這次發生的事件可以說是此種情形的典型。
事件發生兩小時後,陰陽廳與當地縣警共同舉行聯合記者會。記者會上,除報告有數人受到輕傷,無人重傷或死亡,另外也發表聲明,表示咒搜官二隊正在追捕犯人,並預定派遣部隊前往當地支持。
有媒體質疑陰陽廳監督不周,出席記者會的代表則聲明將盡全力緝兇。之後面對記者提問,這位代表皆以堅定的自信表示絕對會逮捕犯人,沒有表現出一點遲疑。
只有一個問題例外。
當記者問到引發這起案件的嫌犯時,陰陽廳的代表停頓數秒後,給了一個簡短的答覆。
「一名研究員。」
2
煙火廟會隔天,天色陰霾灰暗,完全看不出昨天還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颱風似乎正在逐漸接近,預估在傍晚到入夜後這段期間影響最大。空中富含大量水氣的厚重雲層蠢蠢欲動,狂風同時颳起,無情吹亂路過行人髮絲。
上午十一點,午餐時間前,在空蕩蕩的快餐店內——
春虎和冬兒坐在二樓窗邊。
暑期輔導在這種日子依然照常舉行,不過今天他們很早就溜出學校,在不輸天色的沉重氣氛下,坐在廉價的椅子上,隔著廉價的桌子面面相覷。
「所以——」
冬兒頂著寬版頭巾,緊盯著春虎。
「你在那之後也沒有連絡上北斗?」
「……對,我傳了簡訊她沒回,電話也不接。」
「不過確定她平安無事。」
「……至少我最後看到她的時候是這樣沒錯。」
春虎答道,視線始終沒有朝向冬兒。
冬兒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仰起了頭。
「那就好。」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接著伸手取過桌上的冰咖啡。
「真是狂風暴雨的一個晚上,颱風都還沒來呢。」
「…………」
春虎垂著頭,沒有答腔。
昨晚確實是慘不忍睹的一夜。即便春虎自認運氣絕對比人差,但昨晚還是堪稱他有生以來最糟的一個夜晚。
先是與北斗交惡,接著被誤認、遭「十二神將」威脅,甚至捲入咒術戰,最後是如惡夢般突如其來——而且是人生第一次——的接吻,而且還被北斗撞見,哭喊著向他告白。他實在很想大叫「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北斗這傢伙……
北斗的哭聲依然在春虎耳邊回蕩。
他自知對戀愛一知半解。實際上,過了一晚,他現在還是不曉得該如何看待北斗的告白。
春虎當然喜歡北斗,不過那種心情和戀愛不同。北斗的言行舉上像個男孩子,春虎和她來往,也自然而然地把她當成了男性朋友。
——不對,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他根本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對北斗的「喜歡」是不是愛。正因為滿足於現狀,不論有意無意,他從不曾試圖揭開真相。
至少,直到昨天為止都是如此。
——現在又怎樣呢?
他問自己,卻沒辦法輕易得出答案。不幸的是,他的頭腦不好,愈是思考自己與北斗的心意,就愈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答案逐漸模糊。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北斗。
由於昨天晚上的那一幕,今後兩人的關係也許會產生變化。不管有什麼變化發生,他都希望北斗能隨時陪在身邊。
這份心情沒有半點虛假。
——嗯。
春虎抬頭,改想起另一件事。
他沒有向冬兒說出親吻與北斗的告白,只是隨口敷衍帶過,告訴冬兒「北斗來攪局,害得他的身分曝光,鈴鹿因此放他一馬,之後他又和北斗吵了一架,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整段話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冬兒似乎也隱約察覺到其中另有隱情。對於這位沒有詳細追問的死黨,春虎感到萬分感激。
「……先不管北鬥了。你跟那個你小時候的玩伴也還沒連絡上嗎?」
「我有傳簡訊過去了。她也是一樣,不回簡訊,不接電話。」
「那個囂張的小鬼可不會輕易放過你哦,而且她看起來不像是會被逮捕歸案的貨色。」
「嗯,我也是這麼想。」
夏目應該也聽說這件事了。新聞完全沒提及鈴鹿的存在,不過他已經用簡訊告知鈴鹿留下的警告,只是他還是希望可以見上一面,親口向本人解釋清楚。
春虎在前天傍晚與夏目重逢,但兩人一言不合,吵了起來,因此他雖然寄了好幾封簡訊,卻也沒把握夏目會打開來看。
「她應該還沒回去,我等下會去本家那邊看看。」
春虎的父母不巧洽公出差,現在人在東京,他因此無法與本家取得聯繫——本家的電話又一直無人接聽——也沒有其他可以拜託的長輩。這麼一來,更得儘早提醒夏目提高警覺。
「你還是去一趟比較好,畢竟那個小鬼感覺是個不擇手段的傢伙。」
「不擇手段啊……」
春虎聽著冬兒的話,低聲呢喃。冬兒聞聲看向春虎,像是察覺他的聲音里暗藏一絲猶疑。
「怎麼了?」
「嗯……那個……」
冬兒拋出疑問的目光,春虎於是在思緒混亂的情形下,總之先把目前心裡的想法照實說了出來。
「那傢伙——人連寺鈴鹿,在對付咒搜官的時候,不是佔盡優勢,但卻突然逃走嗎?那其
實是為了不讓來不及逃走的兄妹被捲入混亂。」
——『……我要讓哥哥復活。』
昨晚鈴鹿說的話掠過春虎腦海。也許那時候,在差點被捲入的幼小兄妹身上,她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她告訴我,她要讓哥哥復活。我不認為這能實現,不過她想利用夏目,放手一搏。」
「……照目前的情況看來,確實是這樣。」
「可是……」
「什麼?有話就直說吧。」
「這種事情真的有那麼不好嗎?」
春虎坦率提出心中的疑問。
他當然認為要竭盡所能阻止夏目遭到牽連,不管有沒有虧欠夏目,一旦她陷入險境,他當會盡全力——就算一點用也沒有——阻止鈴鹿的企圖。
只是,在春虎眼裡,他不只看見旁若無人的鈴鹿,也看到了為助孩童而逃離戰場的她,以及隱約流露出不安、表示要讓哥哥復活的她。他不知道,她是基於何種罪行而遭到咒搜官追捕,但他認為,她執意要達成的目的——讓哥哥復活的想法,不應遭到譴責。
冬兒聽了,沒有正面回答春虎的問題。
「……老實說,我在那之後也做了一些調查。」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悠然道來:
「首先,和『泛式』一樣,那小鬼提到的『帝國式陰陽術』也常被省略為『帝式』。這個『帝式』是現在沒有正式傳授,古老的咒術體系。那傢伙也說過,儘管古老,由於主要為軍事用途,大多是兼其實戰性與強大力量的咒術。其中有不少咒術被指定為禁咒,不過還是有一部分流傳到了今天。」
「靈魂的咒術也包含在內嗎?」
「不,那又『另當別論』了。」
冬兒的臉上閃過冷笑,春虎歪頭不解。
「靈魂的咒術真有那麼厲害嗎?和幽靈互動,不是很像陰陽師會做的事情嗎?」
「那是指民間故事和傳說的情形。至少在現代的咒術里,沒有和靈魂相關的咒術。『不知道』靈魂是否存在,是『泛式』的基本立場。」
冬兒的解釋讓春虎心頭一驚。
「是這樣的嗎?不過不是有靈氣跟靈災這些東西嗎?」
「對,而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