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宴 下卷 第五章

休喀拉——

次地亦行中世陰陽家之說,與守庚申之事(中略),故民間亦廣為流布,今亦多祭祀於路旁。《拾芥抄》載:「庚申夜誦彭候子、彭常子、命兒子,悉入幽冥之中,去離我身。」注云:「今按,每庚申向寢而呼其名,三屍永去,萬福自來。」此誦文不知源自何處,三彭之名亦異,此誦為未守庚申而寢之歌,說法多異,今俗傳彭申之夜誦歌云:

悉悉蟲離我床,去我床,

未寢但卧,雖卧未寢。

此悉悉蟲或稱休喀拉。

——《嬉遊笑覽》卷七/喜多村信節

文政十三年(一八三○)

1

「我的記憶力比別人好。」女子說。

那又怎樣?——木場修太郎心想。

木場完全提不起勁。雖然不到心不在焉的地步,但鑽進耳朵里的話全都停留不了多久,一下子就溜到別處去了。停留時間太短,所以無法領會話中的意思。女子愈是滔滔不絕,木場就愈覺得無所謂。也不知道是真心這麼想,還是裝出來的。他連去分辨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像為了消磨時間而進經典電影院,看著已經看過好幾次的老電影。不管銀幕中央的女子是哭是叫,甚至被殺害,身為觀眾的木場也莫可奈何。無論銀幕里發生多麼重大的事,老實說,木場一丁點兒都不在意。視網膜雖然倒映出有人在傾訴的模樣,但他的腦袋是一片空白。

說到那個時候木場在想些什麼,他想的只有被簡慢地端到面前,用豆腐渣做成的像是壽司的東西上頭擺的燻鯨魚肉而已。

那麼巨大的鯨魚究竟是切下身上的哪個部位,才能變成這麼寒酸的東西呢?這件事怎麼樣就是讓木場在意得不得了。

「絕對錯不了的。」女子有些激動地說。

——煩死人了。

在一旁托著腮幫子的酒店老闆娘倦怠地開口:「連一丁點兒幹勁……都感覺不到哪。」

就像貓撒嬌的叫聲般,完全無法捉摸。

老闆娘說的一點都沒錯,所以木場沒有回話。

「怎麼啦?真拿你這個木屐警察沒辦法……」

老闆娘——貓耳阿潤眯起一雙杏眼瞪著木場。

然後她瞧不起人地罵道:「沒出息的懦夫。」原本熱心傾訴的女子看到阿潤此舉,突然變得萎靡不振,一臉索然地望向褪色發黃的櫃檯。

木場總覺得有些內疚,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就是在這種時候心軟,才會每次都倒大霉,於是故意冷酷地皺起眉頭應道:「羅嗦。」

木場是東京警視廳的刑警。

處理了好幾個月的重大案件在今年春天總算告一段落,接著好不容易解決掉悔過書、報告書等他不擅長的文書工作,木場厭煩到了極點,回過神時,他人已經接近鬧區了。然後……他來到了這裡。

貓目洞——完全就是家落魄的小酒店。昏暗,空氣也不流通。連客人都沒有。沒有說些無聊廢話的陪酒小姐,也沒有自以為是地說教的酒保。

只要能喝酒,去哪裡都無所謂,但木場會特意迢迢遠路來到與住處反方向的池袋這一帶,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投身人群之中。木場懶得迎合社會的時候,就會來到這家店。

——大失所望。

不該來的——木場有點後悔。

的確。

不,如同猜想,當木場來訪時,地下的這間小店沒有半個客人。

不僅如此,老闆娘一看見老熟客木場,早早就打烊了。這都是老樣子了。與其說是生意不好,倒不如說老闆娘根本無心做生意。

「我在等你呢。」老闆娘裝出笑容,睜眼說瞎話。

不去的時候,木場半年都不會光顧,老闆娘不可能會等待這種不良客人。木場理都不理:「別說那種無聊的奉承話。」

然而……

沒多久,阿潤就叫木場看店,離開了店裡。木場什麼也沒想,打定了主意專心喝酒自斟自酌時,阿潤帶來了一個說是熟人的女子。

「讓她商量一下吧。」阿潤這麼說。

原來睜眼說瞎話並不是奉承,而是別有居心。女子頻頻傾訴她被人偷窺還是怎麼樣,讓木場覺得煩躁。他不想聽,不想思考。

所以木場連女人的臉都沒細看,只是盯著缺了口的酒杯,看著賣相極差的小菜。

——竟然得寸進尺。

木場把像是壽司的東西扔進嘴裡。

吃進嘴巴後他才想:這年頭哪裡還在做這鬼玩意兒?

豆腐渣壽司,是無法隨意吃到壽司的年代才會產生的替代品。豆腐渣用來代替米飯,而鯨魚肉則代替鮪魚。

換言之,這是在沒有米也沒有魚的年代才吃的下去的東西,木場以為水產品的管制廢除以後,應該不會再有哪個笨蛋去吃這種難吃的東西,也不會再有哪個笨蛋端出這種東西給客人了。

食物卡在喉嚨里,難吃極了。

木場在豐島的轄區任職時,好幾次到販賣這種鯨魚壽司的黑市壽司店進行查扣。

雖說比鮪魚容易弄到手,但鯨魚仍然是水產品。也就是違禁品,所以不能在市面上光明正大地販賣。

木場偷吃過好幾次查扣的鯨魚壽司。

當然,這不是一個公僕應有的行為。可是警察就算查扣了壽司,結果也只能扔掉。實際上是販賣違禁品的黑市不對,但是將黑市查扣來的貴重食物不當一回事的扔掉的警察,又算是什麼?

木場總覺得難以釋懷。

就算是違法的東西,當時的人過的也是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甚至有人餓死,而應該要守護社會的警察竟然將能吃的東西扔掉,這怎麼行呢?要扔掉,倒不如吃掉——當時木場是這麼想的。

每次偷吃都卡在喉嚨里,每次木場都嗆得厲害極了。

時隔幾年後再吃到,他又噎住了。

木場急忙把酒杯中的液體灌進喉嚨,結果嗆得更慘了。

杯中的廉價酒不僅度數高,而且不知道原料是什麼。

阿潤見狀,像洋貓般的的臉笑歪了。

「你啊,這樣也算是刑警嗎?空有個大塊頭。」

「我告訴你,刑警可不是小鎮的煩惱諮詢員那,喂!」

「幹嘛?警察不是站在百姓這一邊的嗎?」

「警察是站在守法者這邊的,我們只負責取締違法者。」

「偷窺不也是違法行為嗎?你神氣個什麼勁啊?」

「我是搜查一課的,辦的是殺人案……」

這是借口。

他只是覺得煩。

「就算是失敗了,但你這種塊頭活像個大佛的男人悶悶不樂個沒完沒了,實在是難看到了極點那。」阿潤說道,用力撇過臉去。

——失敗啊……

的確。

上次的事件里,包括木場在內的搜查人員的行動——不,本部的搜查方針本身就有著無法彌補的過失。儘管布下了天羅地網,被害人卻不斷地增加,而且這還是東京警視廳與轄區——國家警察千葉縣本部傾盡全力進行的搜查行動。

有五個人在木場面前喪命。

即使不是木場本人犯下了致命的過失,殺人事件在身為警官的木場面前大喇喇地發生也是事實。當然,木場對於這件事並非不感到自責。他也覺得要是自己行事再聰明一點,或許能夠挽救一兩條生命。

然而,他也覺得這麼想是自命不凡。他認為區區一介警官,能夠做的頂多就只有那麼一點程度了。

他絕不是自卑,也不是為了卸責而逃避現實。而且以結果來說,木場比搜查本部更接近真相,就算被責備擅自行動,他也自認為在有限的狀況中,盡了最大的努力。對於這一點,他並不後悔。

但是……這種情況,問題並不在於努力、判斷或對錯。

有意義的只有結果。

不管是做出正確的選擇,或是真摯地努力邁進,結果失敗的話,一切都是枉然。但是即使做錯還是偷懶,只要結果順利,一切都皆大歡喜。

確實是有疏失,許多人犧牲了。

但是兇手被逮捕,案子結束了。

無可奈何。所以木場不感到滿足,也不覺得失望。他十分淡然處之,也不覺得自己像阿潤說的悶悶不樂。只是……

硬要說的話……

木場不中意淡然處之的自己。總是驅使木場往不必要的地方橫衝直闖的莫名衝動,現在卻不可思議地沉靜下來了。一點都不像自己。結果木場到現在仍對事件沒有任何感想。他覺得這種情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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