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宴 上卷 序

那……

那是我。

我站在樹下。

我究竟在做什麼?

兩眼空虛,茫然佇立。

那是什麼樹?樹很大,非常大。

茂盛的枝葉在初夏舒爽的風中擺動著。

是朝陽,還是夕照?寄到各位清爽的光線自上方的雲間射下,反射在一片片葉子表面,淺黃、蔥黃等各式各樣的綠,轉化為細碎的光粒明滅閃爍著。

綠色沁入眼中,幾乎疼痛。

樹的另一頭,是一片有如舞台布景般的霧白天空。

地平線在繚繞的雲霞中變得朦朧,曖昧地融化在峰巒里,沒入下放昏暗的綠。

不可思議的情景。

異樣地鮮明,卻又異樣地迷濛,沒錯,就像睡眼惺忪中看見的異國早晨的景色。儘管模糊而欠缺真實感,卻又徹頭徹尾地真實。

此刻……

此刻是何時?

是現在,還是過去?

我為什麼回去想這種事?

無論什麼樣的情況,此刻都一定是現在。

因為現在以外的此刻是不存在的,不可能存在。

不管在語言或概念上,那都是矛盾的。

但是……

沒錯,例如過去的回憶就這樣完完全全地化為現實重現,並置身於其中,對自己而言,那真的是此刻嗎?

那……不,那依然是此刻。

只是名為此刻的真實時間裡,有一段封閉的過去這種虛無的時間,如此罷了。

而如果這是過去的重現,就應該是曾經體驗過的事,那麼無論它有多麼地真實,也不過是一種反覆,應該馬上就能夠察覺。

然而……這奇妙的感覺是什麼?

彷彿窺看著未曾體驗過的過去似的。

這……

這是夢嗎?

我似乎正仰望著樹上。

迷茫的眼睛筆直地注視著什麼。

我看到了什麼?

我緩慢地將目光從我身上移動到我的視線前方。

樹榦,樹枝,樹葉,白色的腳。腳,是腳,一雙腳懸掛著。

我一定是在看那雙腳,絕對是。一想到這裡,背後的汗毛彷彿一口氣倒豎起來,我變得驚慌失措。

討厭,討厭極了。儘管如此,我依然只能夠站在遠處,怔怔地看著我仰望樹上的腳。

啊,我逃走了。

不可以……讓我逃了……

我為了追上我,踏出有些麻痹的腳。

絆住,沒辦法順暢地跑,彷彿奔跑在棉花上面。

這果然是夢嗎?我逐漸地遠離了。

總算,我來到我先前站立的樹下。

這裡……

這是哪裡?

我停止追逐已經完全消失身影的我,緩慢地仰望樹上。

人偶,是被五花大綁的裸體女人偶。

透明白皙的皮膚沐浴在穿篩過樹葉的陽光下,多美啊。

此時……我的腦中一瞬間冒出無數詭異悲傷的景象。

哭泣不休的大群嬰兒,永遠卧床不起的男子,被塞入箱中的眾多女子,竄爬的手,抱著棺桶、鮮血淋漓的男子,述說未來的骷髏,無頭士兵,面目模糊的女子,在無間地獄持續苦行的眾多修行者,歌唱御詠歌(註:為佛教信徒於巡禮寺院、靈場之際所唱的歌。也成詠歌、巡禮歌。)的市松人偶(註:頭與手腳為木製,身體為布制,可更換衣物的一種人偶、女人偶植髮,男人偶的頭髮則用畫的。也稱京人偶、東人偶。),如小牛般巨大的老鼠,伸長的手,漆黑的異國神祇,迷戀眼球的蜘蛛男,墮落天使,兩性人。這些……這些傢伙不都是死人嗎?

然後……我注意到了。

啊,現在的我正是剛才我看見的我。

那麼……我得快點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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