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七十九章

權力使人迅速成熟,林立果現在在毛家灣家中的感覺與過去完全不一樣了,他再也用不著唯唯諾諾,此刻站在房間里,自己都感到十分挺拔。當他雙手插在褲兜里,站在寫字檯前觀看地球儀時,目光中透射出的是自信和有力。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草綠色的軍褲被小腿甩得一下一下發出聲響,顯示了深思熟慮的節奏。伸手撥拉了一下地球儀,看著它平穩地旋轉著,目光中露出陰森的審視。他伸手磨擦著地球儀,地球儀在他需要的位置上停住了,中國的版圖都在他的目光之下。他現在已經多少覺出自己的力量在中國的影響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目光朦朧地思索起中國的政治大局。

中國目前的政治形勢到了非常要害的時候,去年,也就是1970年8月23日到9月6日,在廬山召開了中共九屆二中全會,會上展開的一場風雲突變的鬥爭成了目前中國政治生活的最主要內容。他使勁擦了一下嘴唇和下巴,使得自己的表情和目光更加深邃有力,他覺出自己的面孔像花崗岩一樣嚴峻。在朦朧的思緒中,他又一次想到了一個反覆想到的問題: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九屆二中全會能開成這樣的結果。那時,自己以軍委秘書的身份上了廬山,母親葉群與總參謀長黃永勝、空軍司令吳法憲、海軍司令李作鵬、總後勤部長邱會作也都興高采烈地上了廬山,父親更是精神抖擻地上了廬山。九屆二中全會要為四屆人大做準備,父親提出了未來的國家體制中要設國家主席,並提議由毛主席擔任國家主席,指出毛主席擔任國家主席是全黨、全軍、全國人民的眾望。照理說,這是一個多麼光明正大的綱領,父親還不失時宜地指示陳伯達搞了一份《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毛澤東有關天才的語錄摘錄》,以此論證毛澤東是「曠古天才」。這是父親在這個會議上舉起的又一個政治旗幟,這個政治旗幟理應使毛澤東滿意,又可以藉此壓制張春橋、江青這批文人的政治勢力,從而在一個看來堂堂皇皇的過程中進一步擴大以父親為首的集團力量。

在九屆二中全會上,最先遇到的阻力是張春橋、江青、姚文元這夥人,他們甚至提出要刪掉「毛澤東天才地、全面地、創造性地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這句話中的三個副詞,而這三個副詞正是父親在《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中發明的。於是,陳伯達、吳法憲等人向張春橋、江青等人開火,開火的論調也是十分有力的:「有人利用毛主席的偉大謙虛貶低毛主席。」在廬山會議上,葉群將所有能夠動員起來的力量都動員起來了,父親也在背後做了重要支持,這看來是搞掉張春橋、江青勢力的絕好機會,一時也曾有大多數人站在了這一邊;然而,毛澤東卻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反應,先是將陳伯達當做一塊石頭拋了出來,陳伯達一倒,毛澤東又逐個批評了葉群、黃永勝、吳法憲等人,這邊的陣營眼看著就要崩潰了,當終於穩住陣腳收縮回來之後,才發現損失慘重。九屆二中全會的結果使一切人都深感意外,這個意外的進程不過揭示了在打倒了劉少奇為首的反文革勢力之後,林彪為首的集團與張春橋、江青為首的中央文革勢力在爭奪領導權。外部的敵人打倒了,統一戰線內部的盟友便互為敵人,他現在深刻領會了這個政治規律。

再過幾天,4月15日,中央又要召開「批陳整風」會,這是接著算九屆二中全會的賬,這些日子毛家灣籠罩著一股嚴重的氣氛。母親葉群不間斷地打著電話,想到她在廬山會議中的上竄下跳,以及吳法憲那驚慌失措的愚蠢胖臉,他就不由得十分憤恨,都是這位葉主任的得意忘形才將事情搞得一團糟。他憤然放下二郎腿,翹起來的椅子前腿也哐當一聲落地。他站起來走到門口將房門插好,然後打開上鎖的抽屜,從裡面拉出一套竊聽設備,戴上耳機,按下開關,耳機里出現了葉群正在通話的聲音。想到自己能將竊聽器裝到葉群的電話上,他就充分意識到了自己六親不認的政治意識;這種政治意識又和他的現代軍人意識結合在一起,他現在喜歡開汽車,開水陸兩棲坦克,開直升機,喜歡各種槍支,也喜歡竊聽器這樣的先進電子設備。軍隊就是用這些軍事手段將自己武裝起來的特殊的人,只要他手中抓住多則幾百萬、少則幾十萬的軍隊,甚至只要抓住幾萬軍隊,就有可能以特殊的方式將整個中國的政權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張開五指做了一個爪形,只要將自己武裝成銳利無比的猛獸,就可以置敵於死命。眼前浮現出張春橋這個戴眼鏡尖下巴的得意文人,自己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細脖子,就能像擰玉米桿一樣擰斷他。

聽見母親葉群正在和總參謀長黃永勝講目前的政治形勢,那不過是在鼓勁和打氣,這位葉主任說話太婆婆媽媽,翻來覆去是那些陳詞濫調,有多大的力量?他對母親越來越生出輕蔑。他正要關掉竊聽設備,裡面卻傳來了這樣的對話。葉群說:「我和你這個生命是連在一起的,不管是政治生命還是個人生命。」黃永勝說:「我懂得,我完全這樣了解,完全請你放心,我一切都是很順利。」葉群說:「你在中國革命、世界革命的領域上會起很大的作用。」黃永勝說:「在這方面,我要向你學習。」葉群說:「你永遠是元帥,我永遠是元帥帳下的一個傳令兵,咱們兩家的孩子是五六員虎將,將來可以一個人把一個關口,也都是你的助手嘛,你說是不是?」黃永勝說:「對,對。」葉群說:「他真正喜歡的只有你。」

林立果氣得臉都有些扭歪了,婊子養的,真該擰斷她的脖子!跑到黃永勝帳下當一個傳令兵,無恥!把林立果也算成黃永勝的嘍羅,更是他媽的混帳。你賣了自己,還想賣別人。聽到葉群那邊掛了電話,林立果關上了竊聽錄音設備,把它們重新放回抽屜,將抽屜鎖上,像籠中的老虎一樣在屋裡踱來踱去。此刻,他產生了對母親的最大仇恨,也想到了歷史上許多帝王傳遞權力的典故。這個婊子養的把黃永勝當做了林彪未來的接班人,還想繼續扮演「黃永勝辦公室主任」的角色,真是一個無恥美夢。他眼前浮現出了父親單薄瘦削的身體,也想到了父親曾經對自己講過的話:自己才是林彪的接班人。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越走越焦躁,他需要在內外險惡的環境中捍衛自己的繼承權。葉群對黃永勝講「他真正喜歡的只有你」,這個「他」自然是指父親林彪,真是打著父親的旗號叛變父親,將自己賣了,又將自己的兒子也賠上去,舔著臉去給人家當「傳令兵」,其丑無比!倘若黃永勝一朝掌權,哪裡還用得上你?肯定先把你一腳踢開。政治舞台真不是娘們的事情,頭髮長見識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走著走著,憤怒和焦躁變成了狠毒與陰險。眼下,葉群、黃永勝還有像吳法憲這樣蠢得像豬一樣的人都是他要借用的力量,有朝一日他真正掌權之後,再慢慢收拾他們。他想了想,又拉開抽屜,戴上耳機,按下開關,耳朵里又傳來葉群打電話的聲音。一聽,是在和空軍司令吳法憲通話。吳法憲的聲音露出一張哭喪臉,葉群說:「你可千萬不要自殺,自殺可就是自絕於人民了。這點事還頂不過去嗎?不就是開幾天會嗎?一定要咬住不鬆口。誰都不能倒,倒一個就倒一大片。林副主席肯定不會不管你,就是把你關起來,也能把你最後保出來,這你放心,再說問題沒有這麼嚴重。」吳法憲說:「葉主任,你放心,也請林副主席放心,我絕不會忘恩負義,連累別人。」林立果聽到這裡,狠狠地關了竊聽設備,再次將抽屜鎖上,拉開房門走了出來。他來到葉群房門口,很隨便地敲了敲門,聽見葉群在裡面一邊打電話一邊說道:「進來。」他推門走了進去,葉群看見是他,招了一下手,意思是稍等一下,聽見她最後說道:「吳司令,你這樣講我就放心了,我一會兒就會向首長彙報。」

葉群放下電話站了起來,看了看手錶說道:「走吧,該去你爸爸那裡了。」

林彪照例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軟椅上,林立果輕輕推開了門,林彪抬起眼看到是他,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點頭示意他進來。葉群趕忙跟了進去。看見葉群,林彪垂下眼,表示準備聽取彙報。葉群說:「和幾員大將剛通了電話,黃永勝最沉著,吳法憲最緊張,不過,我把他們一一都安撫好了。」林彪微微點了點頭。葉群又講了一堆話,無非是如何應付馬上就要召開的「批陳整風」會議,她說:「估計能夠頂過去。」林彪看了一下葉群,沒有說話,又垂下眼想了想,對林立果說:「你的看法呢?」林立果說:「與其束手就擒,不如破釜沉舟,反正不能坐以待斃。」林彪眼睛一亮,說:「你講下去。」林立果說:「我們要用革命的兩手對付反革命的兩手,文的武的都要做準備,現在要抓緊做好武的準備。」林彪點點頭,說:「你真是很有長進。」葉群扭頭看了看兒子,頗有些不甘落後的意思。林彪接著慢聲慢語地講道:「政治鬥爭最終要靠槍杆子解決問題。南唐李後主就不懂這個道理,不知道搞武裝鬥爭,最後落個慘敗,留下兩句詩:『幾曾識干戈,垂淚對宮娥。』一定要做好各種準備。」

葉群剛要插話,林彪又看著林立果說:「你接著把話講完。」林立果口氣堅定地說道:「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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