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七十六章

林立果撥拉了一下寫字檯上的地球儀,地球儀飛快地旋轉起來,他凝視著地球儀,直到它慢慢停下來,又使勁撥拉了一下,便背起手挪動著有些發胖的身體踱起步。這是在毛家灣林彪住宅中自己的房間里,林立果正在為他即將出台的重大政治行動費心思。他踱了兩個來回,又回到寫字檯旁,地球儀早已靜止不動,他凝視著地球儀陷入遐想。

地球儀真是一個特別的東西,一個人只要真正有了政治家的意識,就會把地球儀擺到自己的辦公桌上。這個世界大得很,也不太大。要征服世界,就要征服中國;要征服中國,就要天天努力,天天向上。他又將地球儀撥拉了一下,地球儀平穩地旋轉著。按說,他這幾年在政治上算是突飛猛進了:1967年3月,他參軍到空軍司令部;1967年7月1日就入了黨;1969年10月17日就被任命為空軍辦公室副主任兼作戰部副部長;前不久,1970年7月6日,空軍黨委常委辦公會議上傳達了空軍司令吳法憲的指示:「林立果可以指揮空軍的一切,調動空軍的一切。」現在,中國的空軍可以聽的他指揮和調動。然而,中國還大得很,要想在中國指揮一切,調動一切,還要做出一步一步的努力。

他的目光落到眼前的一份文件上,那是空軍政治部黨委通過的一項決議,他順手翻了一下,決議無非是貫徹吳法憲的「林立果可以指揮空軍的一切,調動空軍的一切」的指示,決議裡面的一些字眼跳了出來:「必須時時想到林立果,事事請教林立果,處處保衛林立果,要伏伏貼貼聽從林立果的指揮,老老實實服從林立果的調動。」他眯著眼諷刺地笑了一聲,重重地將文件合上,手在桌上敲出了沉悶的聲響,已經得到的不再讓他滿意,繼續要爭取的才激動人心。今天是1970年7月30日,明天,1970年7月31日,他將在空軍司令部、政治部、後勤部的機關幹部大會上做一個學習毛主席著作的講用報告,以慶祝後天的「八·一」建軍節。他眯著眼凝視著地球儀,在一切未知的朦朧中知道,他必須有一個成功的政治作品,以證明他不僅僅是靠父親林彪的血統而獲得今天顯赫的地位;要想在中國真正成為能夠指揮一切、調動一切的領袖人物,就要從現在起奠定自己的政治資本。

自從三年前到了空軍司令部,他就發現自己文化大革命前去北京大學讀物理是多麼可笑的事情,那永遠是無用的辛苦。在部隊僅僅三年時間,就使他達到了今天的政治地位,這才是他要走的路。要感謝文化大革命,沒有文化大革命,就沒有他的今天。他奮然站了起來,將紗窗打開了,看著夜色中的院子,一扇扇燈窗將光亮投到院子里,他又一次為自己誕生在這個家庭感到幸運,在毛家灣這套住宅中,三年來他感到權力像被抽水機抽上來的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流到他這裡,毛家灣的林宅確實是一座了不起的住宅。

身後的門響了,他關上紗窗迴轉身,看見母親葉群推門進來,她手裡拿著厚厚的一摞稿紙,說道:「講用稿褚秘書他們又幫你修改了一遍,你抓緊時間熟悉一下,等一會兒,」葉群抬腕看了一下手錶,「半小時以後吧,你就開始預講。」說著,葉群將一摞稿紙塞到林立果手中。林立果接過講用稿,看了一眼比自己矮半頭多的母親,只能聽從安排。母親拉門要走,又停住,仰著那張顴骨凸起、下巴收緊的面孔叮囑道:「你抓緊時間翻一遍,這是他們幾個人合寫的,你熟悉一下他們的字跡,別念得磕磕巴巴的。等今天你預講完了,我連夜安排打字員把它列印出來,你明天去大會上講用,就可以拿列印稿了,列印稿清楚得多。」

葉群拉上門要走,又將門推開,眼巴巴地看著林立果說:「半個小時夠嗎?」林立果從來不耐煩又從來不違抗母親的再三叮囑,這時抓著門把,準備關門,同時說道:「有什麼夠不夠的?就這樣吧。」葉群在門外抓著門把,林立果在門內抓著門把,這種要關未關、門裡門外的再三叮囑是母親過去天天表演的節目。這會兒,她果然將門要拉著關上,又停住,再推開一點,說道:「你一定要放開一點,就像是自己寫的稿子,不要有什麼不好意思,人們並不知道稿子是褚秘書他們幫你起草的。」林立果看著夾在門縫裡的母親手抓著門把,感覺著和母親在門上的推拉力。他知道自己絕對急不得,明明是她要拉上門了,你只要順勢加上推力,她就會停住,把門又推回來,你只能聽之任之地扶著門把站在這裡,總有她無可叮囑、拉門走的時候。葉群終於覺得時間不等人了,便最後叮囑了一句:「那你抓緊時間熟悉講用稿吧,我去安排他們準備開會了。」這次,是母親在外面把門一下拉上了,林立果只能滯後地將沒關緊的門推了一下,拿著厚厚的一摞稿紙回到了寫字檯前。

他坐下,在檯燈一頁翻看著講用稿,每一頁都寫得十分工整。他草草地從後往前翻看著,一共講了八個方面,每個方面都有好幾條。這對於他,不過是朗誦的任務。母親一會兒就會召開林辦的支部會,他要在這個會上先講一番,算是明天正式講用的演習。

不知為什麼,一想到過一會兒的預講,他就有些頭大,他一頁一頁地翻著稿子,怎麼也興奮不起來。他想了想,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幾張大照片,一張一張看著,都是漂亮姑娘,最小的16歲,最大的23歲,是母親安排人從全國選來的。其中,好多人他和母親都當面見過,其中幾個還和他一起游過泳,開車帶著她們去西山玩過。母親急於選定一個兒媳,他卻覺得哪個都不錯,一個一個玩著更好。他眯著眼看了一會兒,把照片收到抽屜里,將眼前的地球儀又撥拉了一下,地球儀悠悠地旋轉起來。他現在沒有時間想漂亮姑娘,他首先要在政治上前進。他又硬著頭皮翻看著講用稿,同時擔心著身後的房門隨時被敲響。

正當他十指交叉兜住後腦勺將身體後仰在椅背上伸懶腰時,聽見門被敲響了。他過去開了門,是母親葉群,她嗔責道:「怎麼還把門插上了?現在走吧。」林立果轉身回到寫字檯邊,拿起講用稿,跟著母親來到了會議室。

會議室里滿滿的,幾十個人早就圍著長桌坐好,葉群坐在主持會議的長桌一端,林立果在她旁邊的桌角謙謹地坐下。葉群笑了笑,說道:「立果在空軍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幾年來有一些收穫體會,空軍要他講用,他覺得沒把握,我就建議他先在咱們家裡講講,大家都是看著立果長大的,立果講了,請叔叔們提提意見,把把關。」二三十個軍人都蠻親熱地鼓了鼓掌,葉群轉頭看著林立果說:「那你就開始吧。」林立果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開始念講用稿。母親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面前幾十張面孔也都像長輩一樣看著他,在他們眼裡,他是剛剛從小學生、中學生成長起來的,是從早到晚受母親訓斥和管教的年輕人。高個子的褚秘書坐在一旁,顯然十分關心他寫的講用稿,眼睛不斷注視著林立果手中的稿紙,這等於在提醒林立果,他其實是在念一份別人代寫的「活學活用體會」。

他念著念著就冒出了熱汗,母親那不斷掃過來的目光更讓他感到壓力,磕磕巴巴的地方越來越多,每一個磕巴都能感到母親目光的焦灼和不滿,他也愈發頭冒熱汗念得磕巴了。最後,他索性放棄任何講用的口氣,像一個急於交差的弔兒郎當的中學生,流水帳一樣一行一行一頁一頁念下去。他心裡也有了解釋,反正又不是真的講用,講用稿念一遍,大家提提意見就行了。他把頭埋到講用稿里麻木不仁地念下去,倒也感受不到母親目光的壓力了。一屋子人強打精神地聽著,有人打開了哈欠,掩飾地用手捂住,這些林立果都裝作看不見。念到一半時,母親在一旁說話了:「立果,先念到這裡,讓大家休息一下。」葉群對大家說:「休息二十分鐘,再接著進行。」

人們散了,會議室里只剩下葉群、林立果和講用稿的主要起草者褚秘書。林立果垂著眼,準備好了挨訓斥的面孔。葉群十分著急地說:「你這哪裡像活學活用的講用,結結巴巴地念稿子,誰坐得住啊?明天要這樣講用還不砸鍋?」林立果坐在那裡不吭氣,葉群看著褚秘書說:「你覺得問題主要在哪裡?講稿本身有沒有關係?」褚秘書將講稿拿過去翻看了一下,說道:「稿子本身還不夠口語化。」他對林立果說:「你在講的時候可以加點口語化的東西,什麼感嘆了,稱呼了,疑問和驚嘆的口氣了,這些都是要現場發揮的。比如這句結尾的話:總之,我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有一點收穫體會也是微不足道的,希望首長和同志們批評幫助。你完全可以更加口語化,在現場發揮時就這樣說:我學習毛主席著作,有這麼一點收穫體會,確實微不足道,確實是小學生剛剛起步,希望首長們、同志們一定多批評,多幫助,我向大家學習,向大家致敬,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褚秘書一邊說一邊打著手勢,「就這樣放開地發揮就是了,這樣就生動活潑了。」葉群指著稿子對褚秘書說:「你應該將這些話都寫在稿子上。」褚秘書說:「這些話我也是這麼講的時候才冒出來的,寫的時候沒有這麼多口語化的聯想。」葉群又把目光轉向林立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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