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色尚未完全亮起來。
一片寂靜包圍陰暗的佛堂。
正面供奉一尊木雕的釋迦牟尼像。
齊藤一心擺出坐禪的基本姿勢結跏趺坐(※盤坐,雙腳交叉腳背坐在大腿上的姿勢。)和法界定印(※雙手掌心朝上交疊,拇指相觸,放在兩腿間。),坐正髖骨挺直背脊。
筆直看向前方,固定視線雙眼半睜。
——一、二、三……
在心中默數,慢慢調整呼吸。
然後是調和心緒。
——圓相(※禪的一種符號,一筆畫成的圓形,象徵開悟。)。
如果不調和心緒,就無法正確觀見事物。
這是禪的基本思想。
但是,一心明白這件事很難辦到。
不論如何想進入「無」的境界,雜念依然掠過心頭。
例如一些日常生活中的芝麻小事,或是嫉妒、憎恨等負面情感,抑或是空腹感或睡意之類的慾望——
佔據一心內心大半部分的是關於那男人的事情。
雖然在日常生活中偶而會忘記這件事,但像這樣坐禪時一定會化為強烈的印象浮現出來。
不過,浮現腦海中的男人沒有臉龐。
因為雖然知道那男人是什麼樣的人物、做過什麼事,實際上卻不曾見過一面。
臉龐彷彿被陰影填滿般一片漆黑,卻只有染上鮮紅的雙眼目光炯炯。
一想到那男人的事,一心的心便騷動不安地動搖著。
——憎恨。
心中確實有這種感情存在,不過一想到若是沒有那個男人,八雲和奈緒也不會來到世上,無法切割單純的情感也是事實。
——我能原諒他嗎?
倘若有人如此詢問,我大概會立刻回答辦不到吧。
但是,同時我也感覺到類似宿世因緣的東西。
那個男人從一心身邊奪走重要的人,然後也同時給予他同等重要的人。
現在一心的生活可以說是那個男人賦予給他的。
雖然好幾次反覆思考相同的問題,卻一直遍尋不著解答。
「嗯。」
一心一面呻吟一面睜大雙眼。
——果然還是遭到雜念支配。
面露自嘲的微笑以後,一心緩緩站起身來,離開佛堂來到外面。
不知不覺之間太陽升起,洋溢著清爽的晨光。
一心看向庭院內的櫻花樹。
樹枝上看得到染上淡紅色的小花苞。
雖然現在依然有些冷,但春天即將到來。這樣一來,這個庭院也會開滿花朵吧。
「辦個賞花會吧。」
一心自言自語說道。
「啊——」
對聲音有所反應而移動視線,看見奈緒正朝向這裡走來。
奈緒的笑容里有她的影子,那是一心唯一心儀的女性。這張笑臉對一心而言是多麼強韌的支柱。
一心自然而然笑顏逐開,等待奈緒跑到身邊來。
不過在奈緒走到之前,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他猛然跪在地上。
額頭一口氣滲出汗水。
最近頻繁的嚴重頭痛令他相當煩惱。一心忍耐著斷斷續續襲來的疼痛,同時抬起臉來。
「嗚——」
笑容從奈緒的臉上消失,她擔心地探看一心的臉龐。
「我沒事。」
一心面露笑容說道,輕撫奈緒的頭。
——等這裡的花開了,大家一起賞花吧。
把手放在奈緒的肩膀上,一心在心中喃喃自語。
2
——無聊死了。
石井雄太郎忍住呵欠面向文件。
時序接近三月下旬,氣候逐漸溫暖許多。再加上進行單純的文書處理,即使明知不好卻依然昏昏欲睡。
石井暫時停下手邊的動作,摘下銀框眼鏡,大幅度轉動脖子。
由於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脖子的骨頭咯吱咯吱作響。
石井隸屬的「特殊懸案搜查室」納於刑事課的管轄之內。名稱雖然氣派響亮,實際上主要的工作內容是針對沒人管、遭埋沒的案件進行事後的文書處理,以及隨時支援其他部署的機動人員。
石井對於現狀抱持莫大的不滿。
——該不會「特殊懸案搜查室」其實是個閑職吧?
最近他甚至開始這麼認為。
雖然這種想法十分輕率,但既然好不容易當上懂憬已久的警察,當然會想要辦一些如同連續劇般緊張刺激的案件。
話雖如此,像一個月前的武田俊介案件,那種既血淋淋又非得單獨進行搜查的案件,他可是敬謝不敏。
儘管當時拼上小命總算是撐了過來,萬一這次又碰上那種事,會徹底一蹶不振的。
有沒有既安全又刺激的案件呢?
石井一面抱持這種妄想一面重新戴上眼鏡。
坐在對面座位上的後藤身影突然映入眼帘。
皺巴巴的襯衫配上松垮的領帶。他仰靠在椅子上張大嘴巴,一面打呼一面酣睡的模樣,簡直跟睡在車站長凳上的醉漢沒什麼兩樣。
——要是他肯稍微幫忙一下該有多好。
即使心裏面這麼想,石井可沒有勇氣把話說出口。
正當石井嘆氣的時候門打開了。
「喲。」
進來房間里的人是刑事課長宮川。
身驅短小精悍,理個大平頭配上恫嚇對方的銳利目光。乍看之下與其說是刑警,還比較像是混道上的人。
「辛、辛、辛苦了!」
石井猛然站起身來,挺直背脊低頭敬禮。
「後藤呢?」
「呃、那個,他人是在這裡沒錯啦……」
石井越說越小聲,把視線移向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後藤。
追隨他的視線,宮川也一同看向後藤。
宮川咂舌後大搖大擺跺步走到後藤面前。
「這白痴從什麼時候開始睡的?」
「吃完午餐以後沒多久。」
被宮川惡狠狠地橫眉瞪眼,石井無力抵抗輕易便招出來。
下一個瞬間宮川揮起右拳落在後藤的頭頂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遍室內。
感覺就像自己挨揍一樣,石井忍不住縮起脖子。
「痛死了!」
後藤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從椅子上滑下來,一屁股跌在地板上。
「那、那個、你還好吧?」
石井連忙衝到後藤的身邊。
後藤有所反應抬起臉來。
兩人的視線對上了。
——咦?該不會……
當石井這麼想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後藤驀地站起身來,一把揪住石井的衣襟。
「石井!你這混帳!什麼時候了不起到敢我動手動腳了?你說啊?」
「不、你搞錯了……不是我啦。」
「少羅哩羅唆了。」
「不、可是……」
後藤無意聽取石井的辯解,甚至逐漸加重雙手力道掐住他。
「快住手!」
宮川一巴掌揮過後藤的後腦勺。
「王八蛋!你……到底……在幹嘛……」
後藤反射性轉過身子,發現站在眼前的人是宮川,話音便越來越小聲。
「搞什麼,原來是宮川大哥。」
後藤從石井身上鬆手一把用力推開。
——差點就要窒息了。
石井一面反覆嗆咳,一面拉正衣襟。
「你什麼時候了不起到敢在工作時間打瞌睡了?」
「哪有從什麼時候,我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面對宮川責難的口吻,後藤一面挖鼻屎一面答話。
「居然將錯就錯。」
儘管宮川嘴上埋怨,仍舊把附近的椅子拉過來坐上,從口袋裡拿出煙盒,順便遞到後藤眼前。
後藤接下香煙,兩人共用同一束火點煙,緩緩吞雲吐霧。
說來說去,這兩人感情還是很好。
以前當後藤說出要辭去警職的時候,大聲一喝「開什麼玩笑!」讓他打消念頭的人也是宮川。
雖然彼此不留情面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