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香趁著早上造訪了八雲的秘密基地。
當然,她今天特地戴了昨天八雲給她的項鏈,想看看八雲會有什麼反應。
不過,昨天那條項鏈的鏈扣壞了,無法直接拿來戴,因此她換上了家裡其他項鏈的皮繩(她知道這樣很自作主張)。
她覺得這樣戴起來非常好看。
八雲還是老樣子,一頭亂髮、睡眼惺忪地坐在老位子上,宛如沒氣的汽水般說了句:「又是你啊?」
不僅說的話一樣,就連表情也是那張撲克臉。虧晴香努力打扮了一下,他根本絲毫沒察覺。
「你還是一樣閑嘛。」
晴香失望歸失望,依舊坐在八雲的對面。
「我才不閑呢。」
「是嗎?」
「接下來我要出門,那地方我非去不可。」
「什麼嘛,我還想說既然你那麼閑,不如來陪陪你呢。」
「閑的人是你吧。」八雲不改冷淡的語氣,緩緩地站起身來。
原來他真的要出門呀?正當晴香想打道回府時,八雲喚住了她。
「你要不要一起來?」
「去哪裡?」她隨口問道。
其實去哪兒都行,難得八雲約她出去,她怎能回絕呢?
「上次的靈異現象,有些地方我還沒查清楚。」
啊,沒錯——
那樁風波還沒有結束。既然她的日記寄放在我這兒,我就有義務見證事情的始末。
「我去!」
由大學徒步走到車站,再轉搭電車,然後步行十五分鐘。
抵達那棟大樓時,晴香已經汗流浹背,熱得想換一件農服了。
八雲用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管理員幫他開大門,然後借來通往屋頂的鑰匙,搭電梯升上七樓,再爬樓梯來到屋頂。
這兒沒有任何扶手或欄杆,只有一道矮牆。
晴香站在矮牆邊,眯起雙眼。
開山辟造、彷如模型街道的城市,在此一覽無遺。
從此處看不見居民的情感,只瞧見冰冷的水泥叢林;然而,當中確實蘊含著許多人的思念,這是無庸置疑的。
澤口裡佳從屋頂跳下去之前:心中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八雲雙手插在口袋裡,跳上矮牆。晴香看得嚇出一把冷汗。
「你覺得她為什麼要從這裡跳下去?」八雲喃喃地問道。
「因為想死……」
「沒錯,而且不是一時衝動,而是一心尋死。」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她們一家人就住在這棟大樓的五樓,如果是一時衝動,從那兒跳下去就行了。」
「也對……」
「然而,她沒有那麼做。她特意爬上樓梯,想辦法打開屋頂的門鎖,佇立在這兒。」
八雲說得沒錯。想要來到此處,還得特地去找管理員借鑰匙,這也太費工夫了。她不像是衝動自殺,倒像是事先計畫好的。
八雲仰望天空,晴香也同樣仰頭望天。
天空一片蔚藍,藍得有點不合時宜。隨風飄動的雲朵,看起來猶如波浪。
「這地方有什麼含意嗎?」八雲望著天空說道。
「我想,她在這兒或許有什麼特別的回憶吧。」
「或許吧。說不定心靈受創的她,來到這兒不是為了尋死,而是為了撫平傷口。」
八雲俯視下方寬廣的街道,眼中充滿了哀傷。
飽很少坦率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或許正因為如此,他的眼眸才格外地情感豐富。
「她果然還在這兒!」八雲邊回頭邊說道。
他的視線投向晴香的後方。那裡有人嗎?
晴香回頭望去,但空無一人。她再度望向八雲,尋求解答。
「是澤口裡佳小姐。」八雲說道。
原來如此,她來了。他看得見里佳的身影。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八雲從矮牆上一躍而下,緩緩地邁出步子。
他走過晴香身旁,直直走向里佳可能存在的方向。
佛壇上的里佳臉龐,在晴香腦中一閃而逝。
照片中的她和晴香年紀相仿,露出潔白的牙齒開懷大笑,沒有一絲一毫死亡的陰霾。
而現在徘徊在此處的她,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晴香的視線追隨著八雲的背影,因為她明白儘管自己看不見,里佳也確實在那兒。
「夠了,放手吧。」八雲以安撫孩童的沉穩語氣說道。
「死亡並不代表解脫。」他繼續說著。
蟬鳴聽起來格外嘈雜,灼燒肌膚的熱氣將額頭逼出汗水,順著下巴滴落水泥地。
「別再執迷不悟了!」八雲的聲音蓋過了蟬鳴。
時間彷佛靜止了。八雲動也不動地僵直片刻,最後還是死心地垂項搖頭。
「不行,她果然聽不見我的聲音。」
「這話怎麼說?」晴香聽得一頭霧水。
「看樣子,只能請他來驅魔了。」語畢,八雲掏出手機。
所謂的「他」,莫非是指前陣子那個靈媒——?
2
後藤遙訪畠的醫院。他還是老樣子,一派輕鬆地啜飲茶水。
「你好像很累嘛。」
「我又不像你一樣是工作狂。」後藤邊說邊將紙條遞給畠。
這是昨天八雲交給石井的東西。其實這本來是石井的工作,但他臨時抽不開身,後藤才代為轉交。
——受不了,居然敢踹署長的女兒?天兵也該有個限度吧。
由於出了這場亂子,好心想救真琴的石井反而惹得一身腥,現在大概正被修理得慘兮兮吧。
「這是什麼?」畠面色凝重地說道。
「希望你能把上面所寫的東西準備好,而且越快越好。」
「幹嘛收集這些東西?」
「你問我,我問誰啊!」後藤盤著胳膊,沒好氣地說道。
畠怱地湊了過來,用那雙渾濁的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後藤。
搞什麼,噁心死了,你該不會想解剖我吧?
「老弟,勸你最好休息一下。」
畠和藹地說著,宛如一名關心自己小孩的慈父。
「幹嘛突然講這個?」
「這句話我老早就想說了。你不適合當刑警,最好稍微休息一下,考慮自己的將來。」
「啥?」居然說我不適合當刑警——
從來沒有人這樣說我,而且我也從未這樣想過。
「我一看到你就覺得痛心;螳臂擋車地反抗整個警界、對被害人投注過多感情,然後一又氣得大發雷霆。你簡直就是在折磨自己。」
「我又不是被虐狂。」
「那你為什麼要責怪自己?看看你自己,明明沒必要這麼在意,你卻把責任全扛到自己肩上,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不用你雞婆。」
「老弟,為什麼要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為什麼要繼續當刑警?」
這個變態老頭,竟然跟八雲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我看起來這麼辛酸嗎?不對。我並不辛酸,因為——
「我反抗警界只是因為自己不爽罷了。你說我對被害人投注過多感情?廢話!要我說的話,我覺得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的人才奇怪咧!」
後藤略微激動地大肆反駁道。
——我並不是在耍帥,這是我的真心話。
畠無奈地嘆了口氣。幹嘛?你那什麼憐憫的眼神?我又沒可憐到需要別人來同情我!
幾乎所有的被害人都無法對加害人還以顏色,只能將怨氣默默吞下肚,澤口裡佳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有些人由於受不了煎熬,甚至選擇走上絕路。
而我,只是無法坐視不管罷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我就是這種人。
「算了,隨便你。我只要負責把這些準備好就行了吧?」
「辦得到嗎?」
「我一個人是辦不到啦,不過也不是沒有門路。」
「我晚上再過來找你。」語畢,後藤走出屋外。
上一樁案子加上這次的澤口裡佳——最近事情實在太多,或許我太鑽牛角尖了。真不像我的作風。
話說回來,我居然淪落到連那個一腳踏進棺材的老頭都來擔心我,真窩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