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靈魂相系之物 第一章 附身

1

這場黎明時降下的雨,直至過了中午仍舊沒有停止的跡象。

不只如此,雨勢還越來越強了。

嘩啦嘩啦地奏起無數聲響的水滴,微微造出了靄氣。

儘管進入三月後天氣已逐漸回暖,在這場雨的攪局之下,即將到訪的春天也只好暫時止步了。

早知道就不要出門——真由子滿肚子後悔地走在河岸的人行步道上。

雨水淋得休閑鞋由外濕到內,穿起來真噁心。

說到底,都是挑這種日子把人約出來的美樹不對。說什麼失戀了很寂寞,仔細想想,這已經是她今年第四次失戀了。

在季節結束時失戀,新的一季來臨時又再度熱戀——這女人還真現實。反正一到春天,她一定又會愛上新的對象。

真由子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蠢斃了。

她在水門前停下腳步,將傘夾在肩膀與脖子間,對著雙手吐氣。

好冷。吐出的氣息白茫茫的,凍得紅通通的指尖微微顫抖。

轟隆隆——

耳邊傳來地鳴般的聲響。

真由子轉動眼珠觀察四周。

她馬上就找到聲音的來源了,原來是挾帶著泥沙、水流越來越湍急的河水。

水位增高、變成黃褐色的河流,宛如一群狂奔中的野牛。

狂風怒吼著。

「啊!」

她揚聲大叫,但為時已晚;由下往上捲起的狂風,瞬間將她的傘吹到遠方。

白色塑膠傘一邊旋轉,一邊掉落在河堤上。

「哎唷,討厭!」

真由子忍不住脫口抱怨,然後追著傘想走下河堤草坪,卻在濕潤的草坪上跌了一屁股,就這麼滑下河堤。

「討厭!我受夠了!」

她覺得自己好悲慘,但還是忍住淚水,雙手將身體撐起。她的屁股和手肘傳來陣陣刺痛,這一跤可能將她的皮膚擦傷了。

雨傘在河邊被風吹動。

真由子的瀏海不斷滴著水。儘管她認為現在撿傘也於事無補,仍然朝著雨傘邁出步子。

「……住……手…」

正待她想伸手撿傘時,耳畔傳來說話聲。

「是誰?」

她試探性地問道,但無人答腔。大概是把風聲聽成人聲了吧?真由子吸著鼻水,再度彎腰想撿拾雨傘。

咻!又颳風了。

「啊!」

雨傘從真由子指間滑出去,在河川上載沉載浮,最後被濁流吞噬殆盡。

她無能為力,只能獃獃地眺望這幅景象。

真的是倒霉透了——

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把新傘吧!然後今天也別去美樹家了,還是早點回家洗個熱水澡比較實在。

「……住……手……」

當她背對河川踏出一步時,這聲音剎時又出現了。

這次絕對沒聽錯,是人的聲音。

「是誰?」

真由子邊回頭邊發問,然而依舊無人回應。

「求……求……你……」

這聲音縈繞在真由子的耳畔,揮之不去。

誰?是誰?——真由子環顧四周,想找出聲音的來源。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她覺得似乎有股非常不祥的預感。

過了半晌,一幅驚人的景象映在真由子的眼底。

她嚇得倒抽一口氣;湍急的濁流中央有一名約國中生年紀的少女,河水浸到她的肩膀,洶湧的急流幾乎要將她沖走。

她將手伸向天空,看起來似乎在掙扎。河岸距離少女約有五十公尺遠,這對不擅長游泳的真由子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即使她游泳技巧了得,只怕在這激流中不只救不了人,還可能賠上自己的小命。

「來人,來人啊!有女生溺水了!」

真由子拚命揚聲呼喚,卻只換來轟隆隆的濁流奔騰聲,彷彿在嘲笑她白費工夫。

「我去找人來幫忙,你再撐一下喔!」

真由子對河中的少女呼喊道。

少女看起來好像稍微往上浮了一些,宛如在回應真由子。起初她還以為看錯了,但——

少女的肩膀、胸部、腰部,確實正慢慢地、準確地逐漸浮上來。

最後,少女站立在這條湍急的河面之上。

「呀!」

目睹這幅令人難以置信之景象的真由子,將少女的模樣鮮明地烙印在腦海中。

她看不清她的臉,但可以確定她將一頭黑長發綁成馬尾,穿著西式學生服。

那名少女開始緩緩地沿著水面,朝真由子邁步而來。

這怎麼可能?人類不可能走在水面上的——!

這件事超乎真由子的理解範圍,將她的思緒攪得一團亂,身體也頓時僵硬得動彈不得。

少女正朝她逐漸逼近。

「不要!不要過來!」

真由子扯著喉嚨大叫,而少女竟瞬間消失了。

眼前只留下一片奔騰的激流,彷彿少女打從一開始就不在那兒。

這是錯覺嗎?還是一場夢?

真由子撫著胸口反覆深呼吸,想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

啵啵!

腳邊傳來了水聲。

啵啵啵啵!

岸邊有水泡浮起,彈了上來。什麼?怎麼回事?

啪唰!

有東西碰到真由子的腳。

好冰,濕濕黏黏的。該不會——

真由子戰戰兢兢地將視線往下移。

只見河川中有隻泡成紫紅色的腐爛人手伸出水面,攫住真由子的腳踝。

「呀——!」

嘈雜的雨聲,掩蓋了真由子驚懼萬分的慘叫聲——

2

儘管雨勢變小,雨卻依然下個不停。

土方真琴佇立在紅綠燈口,從傘下仰望天空。

——這片單調的灰色天空,真令人提不起勁。

真琴之所以會這麼想,並不完全是因為下雨的關係。今天她沒挖出半點情報,如果就這麼雙手空空回公司,鐵定會被上司數落一頓。

那個人說話的語氣死氣沉沉的,和這天氣有得比。

真琴只是個剛進公司兩年的新人,因此深知自己被念也是無可厚非,只是她不喜歡別人總把她父親搬出來奚落她:「我看你是警察署長的女兒才用你的,結果你連一條新聞也挖不出來?」

這句話總令真琴忍不住翻臉。

她不曾在面試時說過自己是警察署長的女兒,也不記得自己說過能從父親那兒挖出情報之類的鬼話。

真琴知道這種說法很不負責任,不過她覺得這都是公司自己一相情願的想法。

就算她是警察署長的女兒,身為署長的父親也不可能滔滔不絕地對她大肆爆料;況且在真琴的記憶中,父親從來不曾在家中談論公事。

對任職於警界的人來說,沒有比署長的女兒跑去當記者更令人頭疼的事了。因為你既不能提供情報給她,也不能對她輕忽怠慢。

就拿刑事課長井手內來說吧,他甚至一見到真琴就馬上拔腿逃走。

在這當中,唯有一個人不把「署長女兒」這頭銜放在眼裡,泰然自若地和真琴談話——他就是那個豪放不羈、堪稱刑警典範的後藤刑警。

然而,能以平常心對待真琴不代表願意提供情報。「煩死了——!」「不知道啦!」「給我滾!」真琴從他口中得到的只有這三句話,不過這也比被當成皇親國戚對待來得好多了。

話說回來,真琴已經有一陣子沒看見後藤刑警了。

聽說他在追捕嫌犯時意外肇事,因此被發放邊疆去了。

嘰!

一陣金屬摩擦聲,將真琴的思緒拉回現實。

緊接著是東西掉落時引發的轟然巨響——

她將視線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驚見斑馬線中央有個人倒在血泊中。

而距離傷患數公尺遠的地方,則有輛車的輪胎正冒著白煙,停駐在那兒。

真琴隨即將手上的傘丟到一旁,沖向仰躺在地的傷患。

他是名年約二十齣頭的男子,五官端正卻瘦得異常,凹陷的眼窩深處那雙眼眸,已失去了光芒。

他的後腦勺凹陷,從左額到鼻樑綻出一道裂痕,血流如注。

真琴跪在柏油路上,對他連聲喚著:「你沒事吧?」一邊取出手帕,壓住他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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