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太陽破碎之日 ─Interlude─ 帶來風暴的男人

地下城市展開的另一場戰鬥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落幕,只有當事者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就在王子護被『太陽』擊中的幾分鐘前,放逐騎士艾蕾諾爾‧納剛與琉琉他們的機械化聖騎士隊的戰鬥勝負已分。面對近身戰中具有壓倒性戰力的艾蕾諾爾,琉琉眾人早就放棄正面衝突的戰法。他們利用高機動力從地下空洞進入南邊通道,企圖讓一心想要保護城市居民的艾蕾諾爾陷入慌亂。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場單方面猛攻的戰鬥。只有歌姬把一路奔逃的騎士隊追到走投無路,再將他們一一打倒。

艾蕾諾爾低頭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騎士隊,確認他們無人受到致命的重傷,心裡鬆了一口氣。她還懷著情義,所以不會對他們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心裡咽不下這口氣的,反倒是戰敗方。琉琉淡金色的頭髮上染著血跡,倚靠在昏暗通路的牆壁上痛苦地喘息。

未滿十六歲的少女因失血過多而臉色泛青。

「請你殺了我吧。」

琉琉身為樞機卿的女兒,她這種不惜性命的潔癖性子讓艾蕾諾爾感到非常懷念。

「琉琉,你攻擊我的時候是真心想要取我性命吧……你的決心是正確的。」

這名曾經把艾蕾諾爾當成仰慕的姊姊看待、個性親人的少女眼眶盈淚。做任何事總是立刻勉強硬幹的琉琉,因為自己的力不從心而哭。就與過去她隸屬於艾蕾諾爾騎士隊時相同,那時候她第一次上戰場就被戰場的氣氛震懾,根本沒有幫上任何忙。

「所謂《神》拯救一切,就代表我們的仇敵《協會》也會獲得救贖。這等於否定了神聖騎士團為了拯救這無神世界而奮戰一萬年的戰爭,所以琉琉是忠於聖騎士的大義。」

「……姊姊大人……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原本應該死在再演巴比倫的艾蕾諾爾之後不斷受到命運的擺弄,所以她一直對如今還活在世上的意義懷著堅定的信仰。

「為了成就偉大的正義,犧牲在所難免。可是戰鬥時全然否定身為一個人的美好與悲慘,這樣真的符合神意所求嗎?」

幾天前在這座地下迷宮裡戰鬥的記憶,在艾蕾諾爾的腦海里紛至沓來。對她來說,這次的經驗甚至會讓她難堪到全身發熱。

「我曾經有一次被憎恨沖昏頭,不是為了神意而是以凡人之身拔劍。我想要殺死奪走我寶貴夥伴的敵人之後再自盡。」

少女的嗚咽聲在飄著血腥味的黑暗中響起。除了艾蕾諾爾本人,琉琉是過去艾蕾諾爾隊當中唯一的倖存者。

「尼可萊大人他們死後,你曾經想要為他們報仇吧。」

「可是琉琉,即使愚蠢如我,神還是願意字字句句聆聽我的話語……」

就是因為艾蕾諾爾深刻體會到她不是什麼忠於神意的劍,而是一個愚蠢的人類才深有感受。就是因為她幾經創傷心智消磨殆盡,所以才更深信不疑。

「不管任何事,只要祈禱必定就能獲得救贖,拯救萬物的神還是存在的。」

可是年輕氣盛的琉琉心中的堅定信仰與艾蕾諾爾背道而馳,少女騎士只是憐憫的眼神看著她。

心中烙下許多傷痕的艾蕾諾爾不曉得該如何具體表達盈滿心胸的情感,所以到頭來也只能說她要活下去。

「就算我哪一天死了,你也不用為我哭泣。不論對任何人來說,對自我的質疑才是最激烈的戰鬥。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會活在那片荒野繼續戰鬥,心靈永遠與神同在。」

長劍終於從琉琉的護手鎧中落下,她按著臉頰,似乎在抹去那永不止歇的淚水。

「……姊姊大人,你離開神聖騎士團之後打算怎麼辦?你會被當成背棄大義的異端分子,被神聖騎士團百萬名騎士追殺啊。」

艾蕾諾爾會成為完成重大聖務的絆腳石,被當成叛徒追殺。而如今她同時也是質疑神聖騎士團大義的異端,所以性情單純的騎士會仇視她,長於世情的騎士也會把她當成政治上的敵人而阻礙她。不過就算如此,艾蕾諾爾的答案也早已有了定論。

艾蕾諾爾希望如今是她隊上唯一倖存者的琉琉能夠聽聽她的答案。

「琉琉,我相信並且在此發誓,神是熱愛生命的。我將會成為為了生命而戰的一人騎士團。」

就這樣,一柄孤劍從繼承了上萬年戰爭的神聖騎士團脫離了。

那句寧靜而嶄新的誓言,將會讓過去被讚譽為全新忠於神意的騎士走向毀滅。

重新質疑自我與距今三十年前在學運鬥爭活動中盛行的總括行為是相同的。恐怖分子國城田義一在他還是大學生的時代正看清了自己。

在他還是學生的七〇年代初期,這個國家正逐漸從戰爭結束的重創中成長為經濟大國,也是一個自我反省的時期。國城田等人一邊面臨這波浪潮的磨練,仍然嘗試用平等與自由讓社會更加和平。可是他們在前往那遙遠目的地的出發點上就沒能攜手同心,國城田等人最終演變成反覆自省的激烈內鬥。

如今年紀五十多歲的國城田手上正要按下核彈的引爆開關。從他在清晨發出兩份檄文後過了半天。他藏身的地下室里也收得到收音機訊號,單就他從收音機聽到的情況來看,這個國家完全沒有一絲自然而然產生改變的氣氛。

國城田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他事先發出犯罪宣言,只要時間一到就可以經由網路把聲音檔散播出去。

〈看到你們完全沒有做出任何改變,我感到很失望也很憤怒。這世上存在著『邪惡』,若是一直置之不理,正義將會被無可挽回的現實摧毀。所以對邪惡視而不見的你們本身也是一種『邪惡』。

現在我會對你們還有我自己的國家扣下扳機,發射那顆《消滅國家的子彈》,而且不會有一絲猶豫。我說要發射的《子彈》就是核彈。今天晚上八點,日本的首都將會面臨核爆的慘禍,這個國家必須再一次從斷垣殘壁里重新站起。〉

這是國城田對東京與日本的道別語,同時也是執行死刑的宣告。

在這處地下戰壕里負責守護國城田的少女安納斯塔夏從載著核彈的黃色汽車裡探出頭來。可能會來這裡的人大概只有國城田學生時代的學弟寒川,所以安納斯塔夏實在有點太過小心了。

「國城田……來幫忙鋪軌道,六點就能出發了。」

安納斯塔夏等人從美軍基地搶到的魔法起動式核彈不在此處,王子護留下一顆能夠引爆的普通核彈換給他們。這是懷斯曼公司從別的地方幫他們準備的核彈,國城田不曉得來源。

他抱起放在地下戰壕角落的一根枕木,只是一根,就讓他的腰發出悶痛,年輕時他壓根沒想過自己的腰會變得這麼軟弱無力。

「……小妹妹,你覺得什麼樣的東西叫做『邪惡』?」

為了忘掉苦工的辛勞,國城田輕鬆閑聊幾句。這名擔任狙擊手的少女側著頭,一邊思考一邊回答:

「…………『邪惡』很不容易瞄準……靠個人看的話找都找不到;可是大家一起去看的話,彼此又會意見不和。」

安納斯塔夏這種不用一般理論處理問題的個性,讓國城田很有好感,所以他覺得很難過,因為他要執行的恐怖行動將會連帶害這名少女喪命。

「在摧毀巨敵的抗戰中,想要不偏不倚走在正途上是不可能的。因為『巨惡』展開的魔爪與數量極多的人牽扯在一起,當中也會有一些好人──可是『邪惡』就是邪惡,絕對不可以姑息。」

他回想起當恐怖分子這三十多年來走過的世界各地光景。國城田出生在日本的復興時期,所以那些試圖擺脫貧困廢墟的戰鬥,讓他頗覺得心有戚戚焉。當他年紀還小時,日本有一群充滿活力的人,同時也有一群很不正常的大人。到處都充斥著赤裸裸的『邪惡』,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與戰爭所引發的抽象又龐大的『邪惡』有關。

「那小惡要怎麼辦呢?」

安納斯塔夏把形狀有如削盡鉛筆一般的步槍子彈裝進彈匣。國城田一想到這是他最後的時間,自然變得有些多話。

「『邪惡』這種東西是很龐大的,別相信那些動不動就把小惡掛在嘴邊的人。就算只是『小惡』,因為參與其中的人太多,很快就會互通有無然後壯大起來。認為自己的『邪惡』不算什麼的傢伙,都會用『小惡』這兩個字。」

國城田點燃香菸,回首自己一路走來的過往。他的人生即將因為核爆終結,於是便想起一些極為愚蠢的傻事來。如果以那部他在成為恐怖分子離開日本之前曾經看過的英雄故事來看,他算是守護正義的殉教者之一嗎?或者屬於那個抽象的邪惡團體『修卡』呢?

插圖009

新聞廣播從雜訊干擾很嚴重的收音機里傳來,報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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