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無依的制裁者 第二章 天上螢光

昏厥的史勞寧兄弟由廂型車進行移送,而仁也同車回到公館本館。墜落的阿拉克涅就交由《鬼火》東鄉永光與他的下屬,也就是現在唯一還有指派工作的刻印魔導師群──鬼火眾去進行搜索。仁不用再奔波勞碌了。

時間都已經超過半夜兩點,可是公館仍然一片慌亂。魔法使與公館的公務員雙方你來我往,四處可聞咆哮聲響起。

一名穿著豪奢長袍、仁再熟悉不過的魔法使正在表達抗議,講得口沫橫飛。協調官貝爾尼奇的長袍袍袖綉著精緻的飾紋,袍袖底下的手卻拿著一支手機。那副模樣看起來有一種很奇怪的存在感。

「我們沒有史勞寧兄弟通過《門扉》的紀錄。文件不屬於我的管轄範圍。我沒有隱瞞什麼!」

能夠讓這個傲慢的高位魔導師這樣拚命辯解,電話的另一頭應該是十崎京香吧。

玄關大廳的吊燈底下擾攘紛亂,簡直像是在開舞會。電磁騎士團這個身分明確的魔法使攻擊魔導師公館庇護的人就是如此嚴重。這次的情況和葛蘭事件那時暗殺倉本絆未遂不同。因為再演大系這種魔法非常危險,公館也擔不起責任,因此絆終究只是公館的監視目標而不是庇護對象。而這次公館有對《協會》提出正式聲明,表示要庇護阿拉克涅。

仁坐在放置在角落的椅子上,觀察大廳里的諸多魔法使,他們的表情與動作都充滿真實感。受到奇蹟所愛的魔導師,幾乎完全不用訓練如何說謊或是做樣子,他們能夠用魔法實現一切;最大的驕傲就是無論再怎麼荒誕不經,自己說過的話都能變成事實。

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在仁旁邊的椅子坐下,眯著眼睛就像在聆聽祭典音樂。銀框眼鏡配上一頭運動員般的短髮,與纖瘦的身軀看起來非常不平衡,他就是公館特約的魔法學者溝呂木京也。

「唉,情況一旦肅殺起來,就會變成像是開祭典啊。」

「你在說什麼,從以前就一直這樣不是嗎?」

仁從外套拿出香薛紙包,點燃一根菸。一直都一樣。不管是魔法使、人類或是已經不在的舞花,所有人都在追尋那個能夠實現一切願望的「總有一天」。所以要是某些人的「總有一天」彼此交錯,下一步就是互相衝突的戰爭。

仁他們就在這片永遠一再重複、有如祭典般的風景中繼續收拾犯罪魔導師,排除所有外敵。

這位魔法學者也有他的「總有一天」嗎?溝呂木凝望著喧囂的遙遠彼端。

「你說得沒錯。要不是如此,根本就不能稱為魔導師公館了。」

這裡一直充滿著不適切的活力,或是可怕的慘劇一觸即發;或是有人員喪命,總是面臨必須戰戰兢兢以對的時刻。仁甚至覺得,自己之所以沒有離開公館,或許都是因為這種氣氛就與他最寶貴的日常生活無異。

那個滿頭白髮的阿拉克涅是否也有夢想中的「總有一天」呢?仁這麼想著,深深體會到可能已經摔死的她也是一個常人,心中滿是酸楚。

「把阿拉克涅打下來的,真的是聖騎士嗎?」

「雖然很讓人惱火,不過應該錯不了。我倒希望你能把當時的狀況再更詳細地告訴我。從屍體的狀況就可以調查敵人使用何種武器,這可是我的樂趣啊。」

「還沒確定她已經死了。」

阿拉克涅被打下來,背後蘊藏的問題比她本人的性命更大。這都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聖騎士的反應為什麼這麼激烈。出去搜索墜落魔女的《鬼火》東鄉並沒有傳回任何消息,接下來還是找不到人的話,早上十點以後就要由仁接手尋找阿拉克涅的工作了。

「啊啊,真想回家去!」

仁趕緊把快要掉下來的菸灰點在菸灰缸里。他必須向梅潔兒說明現在的狀況,梅潔兒肯定會對自己被排除在外感到很生氣,可能也沒有時間慢慢享用絆為他們烹調的飯菜了。

仁覺得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溝呂木就像發現什麼珍奇異獸一樣,低頭看著他。

「在這九年當中,我還是頭一次從你的口中聽見『回家』這兩個字。回家變得這麼快樂嗎?」

早上七點左右,仁為了拿換洗的衣服回公寓一趟。梅潔兒已經坐在通往二樓的鐵梯上,可能待會就要去參加收音機體操了。仁回來前姑且先寫了一封郵件聯絡,她看了郵件之後就在這裡等仁回來吧。

「早啊,老師。你要回公館的話,可不可以帶我一起走到半路上呢?」

少女身上的針織連身裙在太陽下顯得非常光彩奪目,黑色長髮綁著黃色的緞帶,看起來好像要盛裝打扮出門似的。唯一的例外,就是她還規規矩矩地在脖子上掛著收音機體操的蓋章卡。

仁原本打算回去的時候順便跑一跑,現在也改成配合梅潔兒的步伐漫步。小魔女選了一條平常沒有人通行的墨黑路當作他們倆的散步道。現在就算在電線杆背後或是陰暗處看到妖精或是什麼怪物,仁都已經見怪不怪。因為他自己已經一腳踏入那邊的世界裡了。

「我之前不是說過不要走這邊嗎?這裡擺著小心色狼的警戒牌,而且常常會有些危險人物跑進來。」

這條路被屏除在附近小學的上學途徑之外,就算在早上也幾乎沒有人走動,所以經常有色狼出沒。

「我知道,人家也不想遇上不是魔法使的怪叔叔。只有和老師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走這裡。」

包括兒童公園在內,在公館附近有很多公園。因為這裡曾經有許多軍隊或是軍需產業的設施,戰敗之後或被接收,或被拆除,所以土地空了出來。孩提時代的仁他們反而常常在墨黑道路上遊玩,現在想想還真是危險。

回過神來,仁才發覺梅潔兒正在看他,嚴肅認真的眼神與悠閑的夏日格格不入。

「老師,其實你知道那個『泡泡』是什麼東西吧?」

仁以為自己的心臟差點就要停了。即便是魔法使應該也沒辦法擅自讀取他人的內心,不過對梅潔兒似乎隱瞞不住心事。

「為什麼這麼想?」

身陷在眼前的道路與回憶之間,仁動彈不得。雖然不是刻意隱瞞,但他不曉得該如何才能說得出口。

「只要看看老師的臉就知道了。在房間里我才是老師喔,學生怎麼能不相信老師呢。」

就在此時,有一個年紀大約五十多歲、身形中等的男子從前方的十字路口走進仁所在的單行道里。仁的身體恢複緊繃,縮小步距。不是陌生外地客的惡鬼,鮮少走進墨黑道路。那人似乎是個正在外頭跑業務的上班族,汗濕的襯衫配上一條鬆開的領帶。體格很好,不過身上沒有攜帶武器。縱使如此,現在距離阿拉克涅被擊落只過了六個鐘頭,因此還是讓仁做出他平常沒有的舉動。

仁與那名男子錯身而過。雖然明知這麼做有失禮數,但他仍然用手機儘可能對男子偷偷拍了幾張照片。當他操作手機,用數位相機功能檢視剛才拍的照片時,小魔女用力一扯他的櫬衫。

「老師,說實在的,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這天早上,十崎京香坐在移動的車內小憩一個鐘頭之後,稍微看了看魔導師公館裡累積沒處理的事務工作,然後將文件送到不用上前線的課長或室長處,做完一些必要的聯繫工作後,決定把空出來的幾十分鐘時間拿來接見人犯。

冷硬的敲門聲響起,一名少女在四個職員的包圍下,被帶進一間沒有窗戶的會議室。那個褪色金髮及肩的女孩彷佛經過洗滌似的,看起來清秀朴雅。這不只是因為外貌,同時也是她純真內在的表徵吧。她與倉本絆一樣年僅十七歲,一百六十七公分的身高也與京香差不多。包裹在樸素長袍之下的身軀變得消瘦,訴說著這兩個月的囚犯生活是多麼嚴酷。照理說,她應該遭到了種種剝削,失去了許多,但是她身上仍然有某種不可冒犯的物事。

這名女孩曾經是個上級聖騎士,甚至還被譽為是未來的聖騎士將軍,名字叫做艾蕾諾爾‧納剛。她曾被讚許為在神前純潔無私的騎士,同時也是一名制裁者,粉碎一切阻礙神意的敵人。少女騎士的判斷精準俐落,有如受到神意的指引,過去曾打倒許多頗負盛名的魔法使,還殺死前任的協調官;而在公館方面,武原仁也曾因她吃大虧,身受危及性命的重傷。

「我們彼此已經不需要自我介紹了吧。《協會》方面的訊問已經結束,所以你已經轉由魔導師公館管理。其實魔導師公館本來就有權力處置專任官逮捕的魔法使。原本埋在你體內諸如《死亡之翼》的魔術,現在已經由《協會》親自全部摘除了。到這裡,你能明白嗎?」

艾蕾諾爾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協會》的拘禁可沒有好過到讓她保有希望,能夠對這些話語感到憂喜。

少女騎士握緊拳頭,手上因為燒爛的傷痕與新長的薄皮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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