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馬克的覺醒 第一章 一切始於崩毀的回憶

少女沒有關於母親的記憶。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沒有跟母親交談過的印象。

當她懂事的時候,母親就得了沉睡不醒的怪病,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沒有醒來過。

總是在地下室沉睡的母親,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才九歲大的少女,偶爾會思索這樣的問題。

——如果母親醒了,會像姊姊這樣溫柔嗎……

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應該只有父親了吧。但少女必須鼓足非常大的勇氣,才能夠問出這個問題。

她對父親的印象,就只有「嚴厲」可言。

吃飯時間等於是接受父親禮儀考試的時間。除此之外就是一股腦兒地學習社交界的知識,以及學習身為一個淑女該如何自處。雖然少女不討厭舞蹈課程,可是明明是個女孩子,卻連馬術課都得照上不誤這點,實在令人驚奇不已。

必須內斂清純,但又要擁有貴族所該有的尊貴威嚴。學習許多彼此矛盾的理念,被一人堆教學課程壓得喘不過氣的少女,理所當然地——

——變得討厭上課了。

父親為少女請來的家庭教師不只一、兩個,他似乎從各種專門領域上請來了赫赫有名的大師。

結果導致少女變得把所有精力,放在如何躲避這些家庭教師的耳目上面。而願意認真花費心思教導這樣不受教的少女的大師,確實也是寥寥無幾。

結果,身為教育者,有好好教導少女的,就只有執事多明尼克一個人而已。

「我說多明尼克呀。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某天,少女突然這麼問了正在上課的多明尼克。

外表看來不知道該算青年……或者少年,偶爾還會讓人搞不清楚是不是中年的多明尼克露出悠哉的笑容。

「這個嘛……如果讓我來說,你的母親不知為何總沒辦法給人太好的印象……嗯,跟你很相似,大概是這樣吧?」

沒辦法給人太好的印象——在這樣的前提之下被說與母親相似,讓少女陷入不知該高興還是失望的兩難。

少女拉了拉自己的短髮,心情複雜地嘆了一口氣。

「母親的頭髮又長又漂亮,姊姊的頭髮也是。她們的發色雖然不同,但都有一頭漂亮的長髮。」

少女與姊姊是雙胞胎。但儘管少女這麼活潑好動,姊姊的身體卻不太好,甚至連到家裡的庭院散步都不行。姊姊每天有大半時間在床鋪上度過,總是面帶與少女相反的寂靜微笑。

父親的愛只投注在那如風中殘燭般的姊姊身上。

他會溫柔地用手指梳理姊姊的長髮,並與姊姊說話。少女從來沒有被父親以這樣的笑容對待過。僕人看到父親那充滿偏愛的笑容,總私下挖苦他在玩洋娃娃,話語當然也傳到少女耳中。

羨慕——少女當然不可能沒有這種感覺。

但是姊姊卻對少女非常溫柔,使她足以不去在乎這些。姊姊總是以最燦爛的笑容面對少女,而少女也最喜歡姊姊了。父親八成是希望少女能夠變得像姊姊那樣吧。

——如果我把頭髮留長,是不是就能變成姊姊呢……

所以少女向父親撒嬌,那是她第一次耍了任性。

「父親,我也想留長發。」

當時,少女總覺得看到父親的臉部表情僵硬了。

然後,一陣火辣感出現在少女的臉頰上,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感覺到痛;再過了一下子,少女理解到自己被摑了一巴掌。

想留長發——面對這樣微小的願望,父親給出的答案就是一巴掌。

父親疼愛的是姊姊,不是少女。

「……馬克?發生什麼事情了?」

聽到從頭上傳來的粗重渾厚聲音,馬克才總算回過神來。

「亞隆……?」

馬克抬起頭,就看到一張貓頭鷹外型的面具……不,是一個戴著面具的大塊頭男人。馬克雖然個子不高,但一個十七歲的青年站在亞隆身邊,看起來卻跟小孩子沒兩樣,這樣的身高差距可不能說是普通了。

穿著工作服的園丁——亞隆依然戴著貓頭鷹面具,歪了歪頭問:

「閣下在這裡做什麼?」

被這麼一說的馬克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在洋房後面的小花壇這邊。這裡對他來說並不是有什麼美好回憶的場所,而且身為僕人其實不應該隨意靠近這個區域……照理來說是這樣的,所以馬克應該不會主動接近這裡才是。

並不是因為搬東西過來,也不記得有接到什麼命令。確實,自己會在這裡發獃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大謎團。

「欸……?我在幹什麼啊?」

馬克打從心底覺得很不可思議地這麼說,亞隆發出顯得慌張的聲音:

「你沒事嗎?是不是累了?」

「哈……不會,因為有逢魔擔任隨從之後,老實說我的工作還減輕了一些……」

「其實這種時候最容易生病。」

這聲音不是亞隆的。

馬克將視線從亞隆身上轉往腳邊,就看到一個蹲著的少女。少女身穿如喪服一般全黑的連身裙,配上漆黑的圍裙與頭飾(配發的時候明明是白色的)。臉上戴著一個蓋住左半邊臉頰,彷佛化裝舞會上才會見到的面具。

不知為何,少女手中提著一個裝著黑色液體的水桶,與看起來像是給畫家用的高級刷子。她似乎正在把馬克的襪子刷成黑色。滴下的黑色液體積在馬克的鞋子裡面,沒有比這更不舒服的感覺了。

「——嗚嘎?」

馬克一腳踩到少女頭上。

「潔諾芭,你在做什麼?」

馬克拋出冷冷的視線。少女——潔諾芭一邊呻吟,一邊起身。

「唔喔……你居然這樣對待好歹是個女性的我。難道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

「不,這只是我不把你當女性看待而已,但我可是有同情心的。」

「我鄭重要求你改變對我的認知……不過,你真的沒問題嗎?」

一副「開玩笑就到此為止」態度的潔諾芭露出真心擔憂的表情,亞隆也同樣以一副很擔心的樣子低頭看向馬克,讓馬克不禁慌了起來。

「沒、沒什麼好掛心的啦。」

「是這樣嗎?閣下發獃得挺嚴重的呢……」

確實,像亞隆這樣的大塊頭,以及潔諾芭如此奇裝異服的人都走到這麼近了,馬克卻一點也沒有發現到他們,這證明他確實恍神得有些離譜。

「正是如此,我也沒想到我都刷完襪子了,你卻還無動於衷。」

被這麼一說的馬克看了看自己的腳,才發現原本應該雪白的襪子,已經兩隻都被刷成烏漆抹黑的了。看樣子潔諾芭是利用庭院的果實製作了染料。

「高興點吧。剩下的只有把你的襯衫染黑,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大功告成……等等,該不會……」

「呼哈哈哈哈哈!沒錯!衣櫃裡面的換洗衣物全都被我染黑了唷。」

潔諾芭對黑色有著異常的執著,照理來說馬克早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但他居然連這個也沒發現,確實怪怪的。

「……我只是在想事情。」

馬克甚至忘記要揍潔諾芭,只是含糊地這麼回答。到這時候,才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從他心裡湧出。

明明遺失了某樣很重要的東西,但卻將之遺忘了——有點類似這樣的不協調感。

大概以為自己會挨打而戒備著的潔諾芭,還有亞隆,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對方,最後才理解似地點點頭。

「「啊啊,為情所困吧。」」

兩人說出一樣的話差點沒讓馬克昏倒。亞隆鼓勵似地向馬克搭話,潔諾芭則是露出了同情之色。

「如果是這麼回事的話,那就好好想一想吧,吾輩認為把自己的心情整理一下也是很重要的。」

「哼,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還是無心吧。我跟要小姐可是相思相——嗚咕啊?」

不知從何處飛來的花瓶直接命中潔諾芭的頭部。

心想應該是從上面掉下來的馬克抬頭一看,就看到白髮少女急忙從二樓的窗戶露出臉來。

「對不起。有沒有人受傷?」

那個人不光是頭髮,就連睫毛都是一片雪白。不常曬太陽的肌膚白皙無比,只有眼睛帶著琉璃貓一般氣勢的少女——正是洋房專屬裁縫師·要。

完全無視趴在地上抽搐的潔諾芭,要打從心中非常愧疚似地道歉。

「我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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