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未頌的契約 上 第一章

1

亞爾德心情惡劣。

這所以惡劣,當然是因為身體。在與死亡進行了一場深層次的接觸後,在頭痛目眩嘔吐關節痛手腳麻痹等等癥狀的伴隨下醒來後,亞爾德的心情便一路下落,就差沒把心情惡劣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天生體弱。

發燒生病從小是家常便飯,醫師曾說『這孩子恐怕活不長』,趁還活著早點辭官隱居便是他的小小心愿。

可是,沒想到身體格外頑強,讓他一交次從死亡線上掙脫,活到了三十七歲的今天,而辭官隱居的心愿,不僅沒被恩准,反而接二連三的加官晉爵。

在不知情的旁人看來,他可謂是步步高升的幸運兒抑或是左右逢源的老滑頭吧。這真叫他有苦說不出。

因為管了一場閑事,結果引火燒身被踢出帝都尚書局貶職北嶺便是一系列倒霉事的開端。原以為是個窮鄉僻壤的閑職,可以一邊拿俸祿一邊享受隱居生活……他當初還高高興興地去上任。

沒想到前腳剛到,後腳皇帝的掌上明珠就上任太守,接著隨波逐流成了副官,一番變故之後北嶺郡變成了北嶺國,太守皇女成了北嶺王,副官的他自然也變成了北嶺宰相,又因為『平民尚書官成為一國宰相好像不太對等啊』這種怪理由給他授爵,且賜給他的還是原四大公家之一,因無繼承者而騰空的《黑狼公》家之位,原本區區一介平民的亞爾德被趕鴨子上架似的推上掌控大片領地的大公位置。

從沒想過到會變成這樣。

――要是能預料到,才妖孽了吧。

要說有能預料的人,大概只有未來之神的預言者――這麼一想,心情越發惡劣。不不,該說是身體越發不舒服。

想嘔。

未來什麼的不用去想太多,雖然心底里這麼念叨,但要是先知先覺,然後避禍就福或許也不錯……不由就冒出這種念頭。

要是能預料結果,那時候自己就不會插嘴。不會被捲入派系鬥爭,不會去招惹是非。

不不,就算是到了北嶺後也不遲啊。當初要是隨便糊弄幾下,估計也不會被皇女盯上――想到這裡,頭也開始痛了,亞爾德呼出口氣。好熱,燒還沒退。

――不可能的。

無論再來多少次,都會做出相同的事。袖手旁觀不是他的個性,這是改變不了的,就和他的身體一樣,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

因為表情不豐富,總是被別人誤以為很冷靜。其實,他是個熾熱的男人,不不,這樣說有點語病啊。

稍微想想,乖僻這個詞大概最適合自己,他得出結論。

不曲意迎合的性格,也許有人會錯以為是優點,其實說穿了就是頑冥不化不懂變通,也就是所謂的乖僻。

今後為了讓周圍人充分理解這點,有必要變更言行。想想能讓對方以為自己是個乖僻之人的問候語,有哪些呢……

很清楚自己在思考多麼無聊的事,但能在腦中如此胡攪蠻纏便證明意識還算清晰。雖然腦中依舊像有一塊鐵塊在滾來滾去痛得厲害。總之,暫且算是病情穩定吧。

至少,夠他乖僻一下。

編排著能留下性格惡劣印象的問候語,心想要是有人過來就給對方來一下子,結果送上門來的試驗對象卻偏偏是皇女,現實總是這麼不給亞爾德行方便。

沒看出部下的鬱悶,少女語氣爽朗的說道,

「燒有點退了吧」

誰理你啊!死蠢!――這是亞爾德預備的問候――要是能說出來,感覺似乎能進入下一個階段。雖然不知道那會是個什麼樣的階段,前方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東西。但直覺告訴他,不要進入才是明智的舉動。

皇女甩手示意亞爾德不必起身鞠躬,但是,他還是拚命撐起半身,故意似的用力咳了一下答道,

「以前在下曾經向您進言,隨便拜訪臣下的房間不是賢明的決定」

皇女聳了聳肩,剛才還是負責照顧的女官坐的椅子被她一屁股坐下,不愧是天生的支配者階層,亞爾德感慨到。

對皇女來說,椅子就該別人讓出來給她,對此沒有躊躇也沒有疑問,就該是這樣的理解在皇女心中根深蒂固。換成亞爾德的話,甚至不會意識到別人站起來是為了給自己讓座。

在生活中養成對被支配者麻木的習慣,這便是支配者階層。

皇女赴任當初,絲毫不忌諱地直呼北嶺人為野蠻人。在改變她認識上,鳥兒的存在大概發揮了巨大作用吧。被鳥兒吸引,學習如何駕御鳥兒的技術中,皇女們漸漸不自覺地認同了北嶺人的存在和他們的價值觀。反過來說亦是如此,不服從和謀反的氣氛早已經不見,對於鳥兒的死忠便是和睦的訣竅。

作為一個龍種來說,現在皇女的視角接近平民,亞爾德甚至擔心她會不會因為從平民的位置來觀察世界,進而削弱她作為支配者的實力。

――好矛盾啊。

所以我是個乖僻的傢伙,亞爾德心想著,又用力咳了一聲。乖僻,真是個好詞,要不要寫出來貼牆上?

「聽說你好像恢複了些能說話了,所以我就過來瞧瞧,不是來找病人麻煩的」

「如果您有旨意,在下必將前往」

只要你能幫我想辦法挪開被子上的這些石頭――心中補充到。

被子上,有一黑一灰兩個絨毛團壓在上面。乍看之下――分不清是什麼東西。這兩個絨毛團不時在他被子上滾來滾去。有時會突然覺得肚子被壓著了,有時想翻身卻翻不了,有時腳會莫名其妙的麻掉,原因都在這裡。

直到有人告訴他這是雛鳥為止,亞爾德都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雖然聽說雛鳥小巧到雙手就能捧起來,但在亞爾德忙得焦頭爛額之中,它們好像茁壯成長起來了。

不對啊,這是欺詐,亞爾德心想。也許會有人說他偏激吧,不過眼前的這兩隻,別說是用手捧起來了,大小根本超過了普通鳥類範疇。這哪裡是雛鳥,哪裡算是小巧了,和嬰兒比都沒問題。

而最深刻的問題在於,這兩個大絨毛團讓他討厭不起來。重量雖然比看上去輕,但對於病人來說還是相當的重。然而,雛鳥沒有壓在被子上的時候,卻會覺得惘然若失。

這樣下去,自己遲早也會加入鳥頭笨蛋的行列。

大概是順著他的視線注意到雛鳥的存在了吧,皇女苦笑著,做了件他做不到的事――在亞爾德腳上舒展羽毛睡著的雛鳥被皇女抱起,重新放置在床邊。

睡的迷迷糊糊的雛鳥,抗議似的咕了咕,低頭看著它,皇女斷言道,

「希洛巴的仔仔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呀」

要說鳥頭笨蛋的程度,皇女的癥狀肯定比亞爾德嚴重的多。

皇女撫著雛鳥的頭,雛鳥眯起眼,發出咕哩咕哩的奇妙聲音。希洛巴是那隻肯讓亞爾德騎上去的奇特鳥兒,這兩隻雛鳥聽說都是希洛巴的孩子。

另一隻雛鳥,從一開始就沒睡。聰明地眨著眼,歪頭打量情況。這隻剛才在亞爾德左腋位置,當亞爾德起身後,就自己搖搖晃晃地移動他腰部附近。真是,好聰明……不好不好,自己鳥頭傻瓜度好像上升了,皇女沒有察覺到亞爾德心中的焦急,繼續說道,

「這個小傢伙似乎接到命令,不要讓你走出房間,它很負責呢」

是誰命令的,心中能預測的目標太多,搜索起來有點困難。

「要走出房間,在下力有未逮……」

「就算是這樣,還死撐著起身,剛才說什麼『如果您有旨意,在下必將前往』之類,對你不能放鬆,你乖乖被它們守著,這樣我也能安心些」

亞爾德輕咳了幾下。

「水……」

背後站著的女官,向亞爾德遞過碗。亞爾德接過時候卻因為手上沒力,差點把碗給摔了。

見機,皇女命令道,

「趁還清醒著,多補充點營養……你大概是不記得了吧,之前喂你吃藥時全部吐出來的難看樣子」

當然不記得,給你們添麻煩了非常抱歉,亞爾德心裡嘀咕。皇女轉過頭朝守在一旁的女官命令道,

「去廚房弄點什麼來,問問娜奧,有沒有什麼味道好營養也好的東西,絕對不要被傑沙魯特發現」

女官鞠躬退出房間,這是個很徹底的命令,傑沙魯特是亞爾德直屬的騎士團長,作為戰士而言,老爺子恐怕是地上最強,且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不過……其人有個惡習,他喜歡做一種名為『葯膳』實為『怪味粥』的東西,且每次都要逼迫亞爾德吃乾淨。

皇女把椅子子往床邊拖近。

「把她趕走了,有什麼秘密話,就趁現在說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