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里,亞爾德好歹是處理完了在帝都要辦的各種事務,趕在四月之前出發去自己的領地。
皇帝將之前賜給心腹的領地作為天領納為己有。現在又大方地全部讓給了亞爾德。
——也就意味著,一切都是先代的老樣子。
家名是繼承的。騎士團長還是原來那位,他帶來的隨從有很多是先代的部下。就連在帝都,先代的影響也壓得亞爾德喘不過氣來。
而且,作為善於撫慰異民族的先代的繼承人,亞爾德要前往他曾治理過的土地。心情怎麼都輕鬆不起來。雖然不求得到勝過先代的評價,但卻必須有被比較的心理準備。
既然已經成了貴族,亞爾德就得靠土地的收成來養活自己。考慮到要支援北嶺,稅收必須高效。因為自己經常不在領地,所以要找個可以安心託付的部下。
現地有自先代開始,經歷了天領時期的代官。當然了,這個男人是傑伊沙魯德的舊識。
在帝都時亞爾德看了賬簿。成為天領後,這裡的稅收略有減少,很有可能是那位代官中飽私囊。如果這是真的,就必須制止。然而太嚴厲的不行,太放縱了也不行,度要掂量好。
因為實在太麻煩了,亞爾德真想拋開一切。可要逃就沒地方逃,空想就打住了。
的領地在帝國諸多領地中離沙漠較近,在山脈和沙漠之間,跟同樣在沙漠邊緣的博沙國接壤。那是二皇子治理的土地。因為離得近,有必要去打聲招呼,順便也刺探一下狀況……一想到這個,亞爾德就心情憂鬱。工作量一個勁地在漲,跑都跑不了。
透過厚厚的玻璃可以看到的天空,顏色和北嶺大有不同,顯得格外冷淡。
雖然料到要花一段時間來適應土地,沒想到天空也這樣。宅邸也是,總覺得是在別人家裡。
房子倒是造得很完美,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帝國佔領之前,甚至南方人的藩王來此之前的時代。跟亞爾德盡量避開過去姻緣的希望正好相反。
南方人喜歡建塔,而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有這個嗜好。不過,拋開基底不說,南方的塔頂多為圓形。在他們的神話中,好像有天圓地方之說。
然而當地並沒有天圓的說法,也沒有將天圓的觀念融入到建築的習慣。他們的塔從上到下都是四角形,塔尖的幾何形裝飾是其特徵。素材主要是石頭,但因為當地的石頭較輕,於是塔的構造就粗糙。這樣就會漏水,所以用泥灰來固定,每年都要補刷一遍。塔壁使用混合了石粉的灰色泥灰,塔頂和窗邊用防水性較高的純白泥灰。用顏色差異來裝扮邊沿是當地的風俗。
圖紋有許多種,以前是每個氏族用一種。到如今,傳統圖紋已經被廢棄了。本地傭人在回答亞爾德的問題時如是說。這座宅邸的飾紋也是新的。跟亞爾德一樣,先代也不是本地人領主,這是沒辦法的事。
聽亞爾德說要看看傳統圖紋,傭人就帶著他四處轉了轉,向他介紹每座塔的花紋。亞爾德像以前一樣,將傭人的話記在賬本上,花紋也大致畫上。然而傭人卻說不對不對,從亞爾德手中拿過筆,在墨盒中沾了沾筆尖後,刷刷地畫上了紋樣。
這位傭人原本似乎是工匠。亞爾德心中暗喜,把各個圖紋的意義、起源,還有相關的氏族之名、來歷都問個遍,把傭人的回答記錄了下來。城鎮的草圖也請他畫了一張,在上面標出各個塔的圖紋,邊走邊看實物。
護衛騎士們一副見了怪人的表情,但亞爾德並不在意。這點小小的興趣,希望他們能理解。在這不存在歷史這種東西的土地上,亞爾德找到了揭開過去的線索。所以,被當作怪人又有何妨。
身為古王國人的亞爾德在這裡也非常醒目。但人們只是盯著他看,並沒有搭話。能和當地居民隨意交談的人只有那原本是工匠的傭人。
即使沒交談,也可以觀察。就亞爾德所見,街道和市場遇到的人中,南方人佔三成,沙漠之民佔三成,剩下的四成是以前未見過的民族。膚色泛黃,頭髮從紅色到深棕色都有,黑色較為稀少。眼眸的顏色雖然有所不同,基本可以概括為茶色。不像沙漠之民那樣戴長長的頭巾,也不像南方人那樣用布把頭髮卷上去,就讓頭髮露在外面。他們應該是受到南方人驅逐,失去原來家園的人。傭人也有著茶色眼眸。
到此之後的三天里,就這樣度過的。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代官為了仲裁領地內的糾紛而外出,尚未回來。傑伊沙魯德則是去迎接他了,準備帶他見亞爾德,順便也向他說明情況。亞爾德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殿下」
聽到有人喊,亞爾德將視線從窗戶移回室內。
隔著桌子坐著的皇女傳達官,露出模糊的笑容。
「抱歉,我好像走神了」
「……累了吧,公主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嗎?」
定期聯絡兼歷史課的途中,亞爾德好像發獃了。要說累的話,的確是累。
「不,我沒事。只是稍微想了想這片土地的事情……」
傳達官柔聲問道:
「有什麼在意之處嗎,公主說」
明明是將皇女的話原樣傳遞過來,但經過傳達官之後,感覺像是在跟別人說話。
「嗯……有在意的地方,但並非王所想的那樣。是有關此地之神的事」
亞爾德合上書本。
「今天剩下的時間就講這個吧。此地接受南方人的支配已經很久了,原本受到信仰的神似乎已被遺忘。不過根據我的猜測,那應該是跟水有關聯的神」
亞爾德拿出那本賬簿,攤開給傳達官看。
「這是我收集的城裡流傳下來的古老圖紋,每個氏族用其中一種,在古代應該是神官用的——雖然被抽象化了,這隻水罐紋樣像是從容器中噴出的水」
看著亞爾德指的地方,傳達官為難地皺起眉毛。
「這要怎麼跟公主殿下說明呢……」
「有機會的話,讓王自己看吧。比如我回北嶺的時候」
「好的,我轉達給公主」
傳達官與主人心靈相通,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在瞬間傳達意圖。只不過,意志的傳遞必須以語言的形式,所以是有局限性的。
當然,進入『臨』的狀態後,龍種完全控制傳達官的身體,就要另當別論了。
「這是那個氏族的旁支,魚躍圖紋。這邊是其他氏族的,但也是神官血脈,所以是水滴圖紋」
「神官以外的氏族是什麼樣,公主問」
亞爾德微微一笑,心想皇女真聰明,知道僅憑特例來判斷是危險的。這大概是皇女的直覺。
「嗯,最多的是這個圖案,以及其延伸。這是劍,這邊是劍和盾,這也是劍。這大概是彎刀……」
「公主說用彎刀的是沙漠之民」
「也許跟沙漠的商隊都市有關。要是能調查一下沙漠有沒有留下類似的彎刀就好了……」
沙漠都市已然成為了過去。城鎮無人居住,都是被埋沒消失的命運。
「殿下」
再次聽到人喊,亞爾德嚇了一跳。還以為這次沒那麼走神呢。
「失禮了」
「公主說,今天就到此為止」
「有什麼要緊事嗎?」
「已經,不在了」
亞爾德擰起眉頭。昨天也是這樣,唐突地中斷了連接。
「今天還想問一下北嶺的現狀來著」
「公主好像也有這個意思」
「為什麼,改變主意了呢」
傳達官站起來。
「我不知道……可以離開了嗎?」
「嗯。辛苦了」
亞爾德也站起來,目送傳達官出去之後又立刻坐下。
——猜不透。
雖然自己也常被人這麼說,但那位傳達官也不差。儘管覺得不能將她和前任做比較……可就是會想起來。想起來之後就必定會尋找他們之間的差異。
從傳達官配備的速度來看,應該是有受過訓練、出於預備役狀態的傳達官。不過,皇女和這次的傳達官之間似乎沒有太深的羈絆。
——也許是不想要深刻的羈絆。
想起長公主說的那句話,傳達官的死對於主人來說是一件痛苦的事。還有皇女的話也在耳邊迴響——不要傳達官的選擇也可以吧。
可實際上,皇女沒有選擇的權利。皇家的支配力量離不開恩寵之力和傳達官。
將必不可少的傳達官僅僅當作是傳話者就太浪費了。給他們行動上的自由的話,可以更好的發揮出恩寵之力。事實上,去年亞爾德從帝都逃脫,正式受了傳達官的大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