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 第五章

清醒過來時,亞爾德為完全不記得自己被人扶上床的過程而驚訝。

全身充滿倦怠感。連抬頭也做不到。嘴裡粘乎乎的,張開時發生討厭的聲音。擠出來的聲音十分嘶啞,彷彿不是自己在說話。

「我睡了幾天?」

「三天」

僕人回答後起身,走下沿內牆而建的樓梯。

亞爾德看著天花板,長嘆一聲。

從室內的昏暗來看,應該是日落後不久吧。傳達官還好吧,沒有被被皇女罵吧。畢竟皇女剛剛才命令他照顧好自己,就發生了這種事。

皇女是對的,這種身體的部下,確實該好好療養。

——果然還是隱居吧。

換言之自己的願望是正確的。這麼一想,心情卻不怎麼舒暢。

身體乎冷乎熱,渾身骨頭痛。特別是腰部。後背也嘎吱作響。剛想轉一下頭部,脖子以及其上部、額頭還有後腦部同時爆發出『我才是最痛部位』的主張。

根據亞爾德的判定,後腦部獲得了勝利。所以之後,後腦部的疼痛佔據主流,除此以外漸漸隔絕。人所能感覺到的疼痛量是有限的,這是他從經驗中學到的知識。

人的身體是種精巧的設計。

努力撐起身體,從水罐中喝水,由於手使不上勁,水灑到下巴上。意識轉移到下巴上時,疼痛稍微緩解了一些。要是能夠漸漸抵消就好了。

昏厥前看到的東西,要是也能忘記該多好。

隔著久遠的時間,彷彿知道亞爾德就在站在那裡似的,徑直看過來的黑色眼眸。

還有……那個聲音。

——切勿錯過徵兆。

神與之力蘇醒,軍隊越過沙漠——這說的好像是帝國入侵吧。

對於預言或占卜,亞爾德並不相信。他相信的,只有人們在這個世上所做的鑽營,以及所積累的過去。人的未來,不過是人的積累所帶來的結果罷了。

而那些用誇張的言語列舉出一些偶然或無法解釋的抽象暗示,碰巧說中了後就大聲張揚或者是煽動不安的職業人士,亞爾德視之為腐朽。

另外大部分預言者都喜歡對人指手畫腳,這也讓他覺得不喜。雖然有些人喜歡被指示做這做那,但亞爾德卻不同。他討厭被人命令去做些什麼。

甚至可以說是厭惡也不為過。

為了俸祿姑且也就忍了,但除此以外不想受別人的命令。

冷靜想想,那場幻視中所說的預言,並沒有什麼可信度。抽象的形容,很容易找到相似的事例。

人常會不小心就去努力相信預言。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踏上這種覆轍。

摩挲了一下疼痛的腦袋,亞爾德試著轉換心情。

——賈婭壩拉……

延續三代的南方霸者之中,構築了黃金時代同時也是黑暗時代的最後之人。被傳誦為最強最邪惡的女王——賈婭壩拉。

由於當時沒有留下記錄的習慣,無從知道賈婭壩拉最後怎麼樣了。但據說是被年青人給打倒。所以有可能是幻視中出現的少年,用那把劍停止了女王的呼吸。

也許看見了很了不得的東西,事到如今才發現這點。要是能告訴自己準備在哪裡下手該多好,那麼下次就能去參觀了。

——再次幻視那麼久遠,大概真的會死吧。

沒能抑住的笑意變成咳嗽聲在腦中巨響,亞爾德皺起眉頭。

要是能知道那是在多少年前該多好,一邊思考一邊環視周圍。

——這裡是從那個時代保留下來的建築嗎?

內部裝潢雖然不同,但確實是這座塔。大門與窗戶的位置也一樣。樓梯雖然昏暗看不見,但天花板的高度也是相同的。

水瓶很快喝盡。

心想僕人怎麼還沒過來,於是撐著窗檐站起身,朝外看去——不禁出聲道,

「喂……」

離亞爾德所在的塔並不遙遠的另一座塔的大門邊,看見了僕人少年。

他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男人用手抓著少年的喉嚨,把少年和瘦弱身體按在牆上。

住手,雖然想高喊,但只是一個勁的咳嗽。

——怎麼會這樣?

頭暈目眩地沿著樓梯走下去,隨手找了根棒子代替木杖。

沒空去思考自己在幹什麼。

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那裡後,看見少年倒在地面,男人壓在他的身上。

亞爾德原本想舉起棍子卻沒那個力氣,只是軟軟地捅了捅男人的側腹。

轉過頭來的男人表情,瞬間變得膽怯。

「我,找這個僕人、有事」

雖然不得不一字一頓地說話,但總算是說出來了。

男人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音後逃走了。

用棒子撐著身體,亞爾德大口喘息。

——那個男人認識我?

不得不稍微思考一下。

朝少年看去,他上半身從地上撐起來,手足僵硬。僕人的衣服亂皺皺的,一隻腳完全露出到大腿中段。在漸深的暮色中,瘦弱的細足彷彿在陳述少年的不幸般有種微妙的生動感。領口周圍都裸露出來,可以看見平平的胸脯。

亞爾德的視線在那裡停止了。

僕人緩過神來急忙合攏衣領,畏縮著,身體彎成弓形。

——是女孩嗎?

頭更暈了。剛才的事情原來是這樣啊。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個樣子,幫不上忙呢。

他推開身邊那座塔的大門,朝里看去。裡面似乎是放東西的地方。不過,在前方可以看見連接其他塔的走廊。那裡正好有個在點燈的僕人。

「有人嗎?」

『有』一邊回答一邊轉向這邊的僕人看見亞爾德,瞪大了眼。看來可以省掉自報家門的功夫了。

「替我把傳達官找來」

「遵命」

「還有,拿點水來,快」

「是」

亞爾德關上門,接著就依靠在牆上。之後,就只剩如何回到自己那座塔了。

面對這件困難重重之事,稍稍嘆了口氣,眼前突然就看見某些東西。

是剛才逃走的男人的臉。

原來如此,可以旁觀剛才發生的事情了。

亞爾德現在站的位置,似乎正好是剛才僕人少女被按在牆上的位置。

「還沒下手嗎?」

被掐著脖子是無法回答的吧,亞爾德心想。這個男人大概覺得沒必要聽什麼回答。只是單方面在發問罷了。

恐怖在膨脹,亞爾德呼吸開始紊亂。這是少女的感覺嗎?就像在北嶺看見的那個男人的幻影一般,亞爾德並不僅僅是能夠看見過去,如果是強烈感情的話,他還會感同身受。

這種力量沒有必要存在,打從心底感到厭煩。俯視著男人。遺憾的是,男人的強烈情慾,他也能感覺到。

「我早跟管家大人說過,這種胸口平平的小傢伙根本派不上用處……要不要我來給你揉揉?會稍微變大點的喲」

男人另一隻手動了。

亞爾德覺得噁心。這種東西不值得強忍頭痛去看。他收回意識。

「回去吧」

僕人少女還蹲坐在地面上。

沒辦法,亞爾德只好撐著棒子,從背靠的牆上離開,一步,兩步,一邊數著一邊走。

搖搖晃晃地走到第四步的時候,少女追了上來,將他的手臂架在她自己的肩膀上。得救了,剛這麼想,勁力一松,腿就發軟起來。

通往塔的道路,猶如永無止境的險路。

「好像在走修行者之道呢」

「……您說什麼?」

「很久以前,有個想去拜見神的修行者。他走在一條自認為通往神之處的道路上,最後死了」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呼吸變得難受。不過心情卻輕鬆起來。比起好痛苦要死了不行了永別了之類的話,要好得多吧。

勉強到達塔後,『可以鬆手了』亞爾德躺到睡椅上。

「你,叫什麼名字?」

說完後才突然想起,這裡的習慣似乎不可以隨便問別人的名字。

果不出其然,少女縮起身子。

「不用說了。換言之……我不會傷害你的。請放心吧」

什麼叫換言之,雖然越說越糊塗,但想表達的意思應該已經表達了。就像撒手不管似的,亞爾德橫卧到睡椅上。

頭痛朝側頭部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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