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LESSON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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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乃日和庄」的早晨來得很晚。

已經晚得不尋常了。

現在的時刻是上午七點半——普通的學生與社會人士早就開始活動的這個時間,有九成的房客就像羽化前的蟬一樣動也不動,生命反應呈現出完全停止的狀態。

從理由來看,那是因為這裡幾乎沒有一個房客過著早睡早起的正常人生活。而在夏天轉換到秋天的這個時期,溫暖的被窩似乎對他們是一種巨大的誘惑。聽聽當事人他們的說法,幾乎清一色都是:「可是~暖呼呼的棉被真的好舒服哦~(①二十三歲重考生)」、「早上……當然要睡覺了(②四十五歲無業游民)」、「……我什麼時候起床關你屁事。你這個低級的蠢豬,去死一死吧!(③十七歲尼特族)」之類的回答。

不管怎麼說,身為人來說,這些理由可以說是最差勁的那一類。而且,最後那句話好像只是對我的人身攻擊吧。

一想起他們那些彷彿看著害蟲般的輕視眼神,以及口出惡言的漠然表情,我的心情就有如被迫吃了鯉魚膽(著名的中藥材)一樣苦不堪言。不過在「櫻乃日和庄」里,像這種事情最好不要放在心上,否則會過不下去,在這社會上,凡事忍耐才是上策。

「……開始吧。」

我深呼吸一下,嘴裡自言自語著,並打開了公用廚房的瓦斯開關。

陣沉悶的聲響後,伴隨著點火聲,藍色火焰冒了出來,當我正要把油倒進平底鍋時……

背後的空氣忽然有種流動的感覺。

「啊,哥……哥哥……」

「嗯?」

接著,傳來了一道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

轉過身去,如海市蜃樓般站在廚房入口的……是一名身上穿著制服,然後再披上一件濃綠色和式外套的女孩子。

「嗨,日和。」

「早……早安,哥哥……」

女孩名叫小春原日和。

是這棟屋齡七十年的木造破舊公寓「櫻乃日和庄」的房客之一,自己一個人住,年紀比我小一歲——十四歲,中學三年級。

由於半年前才剛搬來「櫻乃日和庄」,所以各方面感覺起來還是有些生澀。

「今……今天有點冷,令人想喝熱呼呼的梅子昆布茶……」

至於特徵……就是平淡無奇。

不僅是外表,就連性格也相當平淡無奇。如同金太郎糖一樣,無論怎麼切割,出現的都是平淡無奇的剖面。與其說沒有主見,倒不如說內向得有些過頭。而且還因為她所具有的特殊技能,而被冠上了「朦朧」這種聽來可愛,但在了解真相後會令人感到失落的外號。

興趣是在外側走廊上曬太陽和收集舊郵票,假日經常跑去巢鴨購物,以及享用美味的昆布茶。喜歡的音樂是演歌與昭和時代的歌謠,食物則是喜歡番薯乾和酸梅。

至於交友關係,幾乎都是附近一帶的老爺爺或老奶奶。由於話題和興趣方面似乎非常投機,簡直快被他們當成是一同經歷過太平洋戰爭的老朋友了。

就是這麼一個年僅十四歲,但卻像是一個可以支領老人年金的銀髮族。

不起眼且老氣的朦朧存在。

小春原日和就是這樣的女孩子。

「……?有……有什麼事嗎?」

「不,只是覺得日和果然是日和呢。」

「……咦?咦?」

嗯,今天早上依然那麼不起眼。

一個花樣年華的女中學生,身上穿著像海藻或腐土顏色的和式外套(這是睡衣嗎?),手裡拿著褐色的念珠(據說是祖母當年的嫁妝),再配上一件及膝長裙的模樣,再看一次依然覺得不起眼。如果有全日本不起眼女王票選,她鐵定可以獲得冠軍吧。我打從心裡這麼認為,真的。

備註,雖然她叫我「哥哥」,但日和並不是我的妹妹。

既不是有著血緣關係的妹妹,也不是名義上的妹妹。更不用說,我絕不會因為個人的喜好而讓她這麼稱呼。絕對不會(因為很重要,所以要強調兩遍)。應該說,會強迫一個中學三年級女生做這種事情的人,簡直就是變態。

事實上,她會如此稱呼我,都是當初認識她時的某件事情所造成的。由於不是什麼特別需要糾正的事情,所以我也就採取放任的態度了。

……說起來,「哥哥」這個稱呼會讓人覺得心痒痒的,也是不爭的事實。

「……哥哥……?」

「啊,沒……沒什麼。」

面對一臉不解的日和,我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回答。

而心中則是同時高喊著:「我不是變態」。

總之,就在這樣的交談中,身為代理管理人的我,便展開了做飯的任務。

今天早餐的配菜包括,我們兩人一起利用日和從鄰家老婆婆(日和的茶友)那裡拿來的蚱蜢,合力完成的佃煮(註:以醬油燉煮的日式料理)。以及來自附近的老爺爺(日和的盆栽同好)聲稱是自己栽種的奇怪蔬菜所做的沙拉。最後,則是在限時特賣里跟殺紅了眼的歐巴桑血戰之後,成功奪取的雞蛋(這是由我出馬)所做的煎蛋。

總金額約四十五圓(含稅)。

在「櫻乃日和庄」,每餐平均控制在一百圓以內是基本中的基本。七十圓以下算是理所當然,而五十圓以下才能夠抬頭挺胸感到自豪。

「——好,大功告成。」

將生菜沙拉和煎蛋放在盤子里,蚱蜢上面淋點醬油就完成了。

順帶一提,在我做料理的這段期間,日和整個人端坐在椅子上,一臉幸福地喝著梅子昆布茶等待著。你到底幾歲啊……

完全沒有察覺到我內心的吐槽,日和將愛用的九穀燒茶杯放在桌上,並整齊地排好筷子,面對菜肴有禮貌地行了一禮:

「今天也很感謝米飯的神明……我開動了。」

念完這段充滿昭和風格的台詞後,她便頂著菩薩般的安詳表情開始動起嘴巴來:「啊……果然還是哥哥的蝦蜢最好吃了……」

連動作也是不起眼到了極點,而且這句話聽起來,就好像我跟蚱蜢之間有什麼密切關連似的。還是裝作沒聽見好了。

看著日和吃飯的模樣,我也夾起一隻蚱蜢,並將白飯塞進嘴裡。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日和,這次的結果如何?」

「……咦……?」

「前天吃晚餐的時候,你不是說過嗎?要鼓起勇氣跟學校的同學交談。」

日和搬來這裡已經六個月的時間。

每次——頻率大約是每周一次——都會將同樣的話題掛在嘴邊。

聽見我的發問,日和起先有點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微微低下頭去:

「……啊……是的……」

真令人意外。從她那和眼前蚱蜢顏色差不多的失落表情看來,我還以為這次也失敗了。

得知這個意料之外的發展,我的身子微微前傾:

「那麼對方是誰呢?是同班同學吧?名字是……」

「……是的,名字叫桐乃……」

「嗯。」

「並……並不是班上的同學……是隔壁班坐在最後一排的……」

哦,是隔壁班嗎?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就某種層面來說,難度比起對同班同學攀談還要高出許多。日和,你相當努力呢——

「佐藤同學(飼育股長)負責照顧的倉鼠……」

——不是人類?

突然出現的嚙齒類動物讓我稍微吐槽了一下,接著……

「……郁美闖進籠子里,被嚇得飛出來的虎皮鸚鵡……」

而且是鳥類?

「……由貴後來迫降的水槽里,那隻山椒魚……」

繼續降格到兩棲類?

「……狄卡皮歐逃出來之後襲擊中庭的……金魚。」

最後變成了魚類?

「……那個……日和。」

「什……什麼事?」

「一般來說,那根本不叫朋友吧……」

假如說到倉鼠郁美就打住的話,我倒是還能幫腔幾句(好歹也是哺乳類)。至於靠鰓呼吸的水中生物,我就無能為力了……

「可……可是,我跟桐乃的感情很好啊……」

日和向前挺出身子反駁道。

「每次去見它的時候,它都會不停拍水……而且只要給它吃東西,就會搖著尾巴,很高興地浮到水面上……」

一個拚命講述著與金魚之間深厚感情的十四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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