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ACT1 今晚為天使之夜

一名少年推著自行車衝出教會大門,他穿著一襲涼爽的短袖學生制服,自行車籃里放著一個毫不流行的學校專用書包,手上則拎著一隻細長形的布袋。他匆匆忙忙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鑰匙,把教會大門鎖好,魷魚睡過頭而正落入遲到的邊緣。

習慣是一種奇妙的玩意兒,他在短短九個月前明明還過著每天早起上學的生活,但自從回國並再次重拾學生身分之後,這才驚覺自己的身體早已調整為晝伏夜出的生理模式,對他而言,早晨已成為他得以放鬆心情的時段。

當他抱著『好啦,就準備刷新抵達車站的最快紀錄啰』這念頭跨上自行車之際,背後突然響來一陣女性的尖銳的嗓音。

「哎呀呀,這不是小薰嗎!」

出現在他背後的是少年從小就認識、住在教會附近的大嬸。

我的天啊……深津薰心中暗自向天父叫苦。這位大嬸雖非壞人,卻擁有喜歡到處散播八卦的種子,加以培育收割的要命壞習慣。薰只得邊詛咒自己的霉運邊翻身離開自行車座墊。

「大嬸早安,好久不見了。」

大嬸邊嚷著「哎呀呀呀」邊朝向薰走了過來。由她牽著一名身穿可愛制服的五、六歲小女孩的模樣判斷,似乎是正在準備送孫女去幼稚園的途中。

「我聽說你回來了,真是好久沒見到你了呢……不過話說回來,實在難為你了啊!」

「畢竟是車禍啊!雖然不是壽終正寢,但再怎麼懊悔也無濟於事啊!」

「是啊,除了看開一點之外,也沒其他方法了呀……只不過都已經過了半年……不對,神父大人及真澄是在去年十二月過世,所以到現在已經過九個月了吧?你這段期間到底跑哪兒去了呢?」

兄長之名在薰心中激起一陣漣漪,臉上也自然浮現出僵硬神情。但大嬸卻毫不在意,露出彷彿八卦節目播報員一般的目光等待薰回應。薰只好認命,說出為了轉入現在這間學校就讀而由梵蒂岡教皇廳事先為他偽造好的經歷。

「我透過義父的人脈介紹,曾前往許多教會工作。但因為我還是想在義父所留下的這間教會裡過生活,因此便提出無理要求而回到這裡。」

「原來如此啊!就算是這樣,要一個高中生獨自打理這麼大一間教會,肯定相當吃力對不對?該怎麼說呢,你大概還得煩惱金錢方面的問題吧!神父他們生前有買保險嗎?」

「沒有,不過承蒙天主教會相關人士主動提供支援,所以我還勉強應付得過去。」

「哦,這樣啊!教會真是個荷包滿滿的機構呢……哎呀?」大嬸眼尖地發現到薰拎在手上那個用布袋包住的長條狀物體。「那是竹刀嗎?這讓我想起小薰你年紀還小的時候,常常跟神父大人模仿武鬥場面打來打去,現在又開始練起劍道啦?」

被大嬸撞見這最不能曝光的物件,薰只能搬出「呃……嗯,算是啦」道句話含糊帶過。道並非只用類似『最近的高中生習慣隨身攜帶危險物品』等形容字眼就能解決的單純物品。

就在此時,女神適時現身替薰解圍。只見似乎對這個自己不感興趣的話題覺得無趣的孫女一邊嚷著「吶,奶奶~巴士快開走了啦~」,一邊伸手扯了扯祖母的衣擺。

「哎呀,對不起唷!奶奶真是的,因為太久沒見面而不小心跟大哥哥聊開啰!再見啦,小薰。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商量喔!」

薰鬆了口大氣,將裝有弗拉基米爾的布袋架在自行車籃上面。自行車隨即發出軋吱聲響,輪胎則呈現出幾乎快要爆胎的凹陷狀態。弗拉基米爾雖然在身為主人的薰手中時彷彿鋁製用品一樣輕盈,但實際上它卻是把將近十公斤重的長劍。

當薰跨上自行車,準備脫口說出「我出門了」之際,腦海中突然浮現方才打亂他平靜心情之人的容貌。

(總有一天,真澄哥也會重返這間教會……)

薰搖了搖頭。不是『他肯回來』,而是由自己親手帶他回來。自己就是為此才回到這個國家。

「我出門了。」

對空無一人的教會說出這句話之後,薰便驅車朝車站飛馳而去。

當薰的身影自納菲達希亞教會前方消逝無蹤之後,寂寥的氣息再度籠罩仍殘留著淡淡朝霧的街道。

彷彿等待行人全數離去一般,只見一名騎著自行車的男子從薰離去的同一方向迎面而來。此人帽檐壓得很低,因此無法窺見他的真實面貌;身上的服裝雖然類似昔日郵差所穿的制服,不過整個人卻從頭頂到腳底完全裹上一層漆黑色彩。在不知不覺間,連鳥鳴聲也悄然止息了。

騎自行車的男子在教會前方停車,並從掛在肩上的黑色包包里拿出一個信封。看樣子他似乎真的是郵差先生。

奇怪的是,他明明由同一個方向迎面而來,薰卻未與這名郵差先生擦身而過。因為如果不是身懷某種特殊能力的人,就無法看見這名郵差先生的身影。假如換成與生俱來就擁有『魔力』這項特殊才能的人,或許便有辦法看見這位郵差先生也說不定。但縱使看見這位一身漆黑的郵差先生,也千萬不可出聲向他打招呼。舉凡妨礙他投遞郵件的人,往後都將面臨對每天郵件送抵時刻滿懷恐懼的人生。

郵差先生無聲無息地將信封丟進教會信箱之後,便心滿意足地邊按響鈴鐺邊騎車離開。大約騎了十公尺左右,他的身影隨即如雲霧般悄然消失。

在他送抵的信封正面只寫著『納菲達希亞教會』及『可愛的小薰收』等兩行字。一個取代郵票印在信封上的花俏口紅唇印,則與送來這個信封之人的不祥氣息形成強烈對比,讓信封看起來宛如一張酒女的名片。

假使薰再晚個十分鐘起床,並在上學前打開教會信箱檢視,八成也會對那名女性發出「我明明說過再也不想跟你扯上任何關係了!」這麼一句夾帶悲鳴的嚴正抗議吧!

而蓋在唇印下方的倫敦郵局郵戳,竟是距今短短一小時前才蓋下的。

在天空開始染上一層淡橘色的私立中野台高中校舍內,響起了陣陣宣告上課時間已告一段落的鐘聲。

開完班會的班導師甫一踏出二年F班教室,一陣彷彿火舌在紙張上迅速蔓延開似的喧鬧聲立刻籠罩了整間教室。

有人坐在課桌上跟同學大聲聊天,有人趕去參加社團活動。對於距離聯考大戰開打還剩少許緩衝時間的高中二年級學生而言,這是相當稀鬆平常的放學光景。

薰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平裝的外文書開始閱讀,此乃格奧爾格˙朱爾曼著作的※《世人皆為野狼時》,是一本被歐美文藝評論家異口同聲稱讚為「惡漢冒險文學傑作」的經典小說。以前因某事件而結識的法國二手書店美女老闆娘雖然送了這冊日本尚未正式發售的小說給他,不過由於返抵國門後這兩周期間一直遭到瑣事纏身,因此到現在還沒讀完。(編註:筒井康隆所著書評集《本の森の狩り人》中一本虛構的小說。)

很可能被誤認為女性的少年坐在窗邊翻閱外文書籍的模樣,算得上頗為吸引人的一幅畫面,但開心地跟朋友談天說地的同學們卻絲毫沒注意到他。薰在這個熱鬧的空間里顯得格格不入。

『與眾不同』應該算是較為貼切的形容吧!雖然在幾天前才剛轉學進來時,散發著一股不同於高中生氣息的俊俏少年立刻在女學生之間引發相當熱烈的討論,但高中校園並不是一個能讓這類傳聞歷久不衰的無聊場所。

隨著時間推移,窗外色彩逐漸由橘紅轉變成深藍色調,學生們也一個接一個離開教室踏上歸途。

「咦,深津,你不回家嗎?」

在教室逗留到最後的小團體其中一名成員開口問薰。

「我待會兒還有點事,所以目前只是在打發時間罷了。」

「這樣啊,不過建議你還是別太晚回家比較好喔!身為轉學生的你或許還不知情,但這間學校最近發生了不少怪事喔!」

話一說完,他便撇下薰與朋友們一同放學回家。腳步聲伴隨著開朗的笑聲漸行漸遠,只剩下薰獨自一人留在教室內。

薰的臉上浮現一抹落寞的神情。不久之前的自己明明還置身在那樣的歡笑圈中,現在卻感覺那是個離自己已相當遙遠的異世界,甚至連明明只是平淡無奇的『與朋友們一起放學回家』一事,如今都令他感到羨慕不已。

宣告關閉校門的預備鐘聲響起,操場上的燈光隨之熄滅。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們也接二連三地穿越校門,原本熙熙攘攘的校舍彷彿爐火燃盡似地籠罩在寂靜與黑暗中。

晚上六點五十分。就在約定時間即將來臨之際,薰的行動電話響起陣陣來電鈴聲。薰心裡才剛浮現『發生什麼事了嗎?』的念頭,話筒彼端隨即傳來一陣夾雜粗鄙字眼的開朗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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