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嘆息的肖像畫 被詛咒的畫像

咔嗒。

咔嗒。

減速的列車,在被白雪所覆蓋的軌道上移動。

陰沉混濁的灰色天空,沉重的空氣覆蓋了整座城鎮。到處堆積著黑色瓦礫的小山,讓原本就寂靜的鎮子顯得更加荒涼。

吱吱吱。

咔嚓。

車輪和軌道摩擦的刺耳聲音,引起人們的不安和恐懼。

擁擠在四方車廂裡面的人,人,人。

他們包裹著寒酸的服裝,好像家畜一樣擠成一團。

這裡很寒冷。

彷彿冰凍一樣的寒冷。

而且,好想坐下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救命!」

「救命!」

「誰來救救我……」

「這裡是什麼地方?」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神經在想要知道和不想要知道的夾縫之間不斷磨耗。

已經,想要睡覺。讓我睡覺吧——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啊啊,可是我的孩子……」

「在哪裡?」

「他去了哪裡?」

「我的孩子……」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將視線落到腳下後,就看到了瘦弱的手臂和腿。

是人類的屍體。

如此想著而四處張望後,就發現原本以為是瓦礫小山的東西,僅僅是堆積起來的人類屍體而已——

悠里睜開了眼睛。

在床上動也不動地,緊緊凝視著夜晚的黑暗。

(又來了——)

外面明明悶熱無比,他的身體卻好像從內往外地凍結了起來。儘管如此,身上的冷汗卻又連被褥都打濕了。

(怎麼會做這種夢啊!)

喉嚨乾澀得要命,身體好像鉛塊一樣沉重,就連要動一下手臂也無比痛苦。悠里持續凝望著黑沉沉的天花板。近乎恐怖的絕望感,彷彿緊緊綁住了悠里。

那個不管怎麼想,也是納粹的滅絕集中營。

(他們的哀嘆滲透大地,烙印在整個歐洲大地的猶太人的叫喊,你難道聽不到這些嗎?)

悠里搖搖頭,用雙手捂住了面孔。

(是什麼人在向自己求助吧?跨越了早已經毀滅的肉體,從遙遠的時間彼方,向我呼叫著什麼……)

嚓,嚓,嚓,嚓……

在漆黑的房間中響起的鐘聲,聽起來格外響亮。

悠里慢吞吞地支撐起身體,伸手抓起枕邊的鬧鐘。現在剛剛過了兩點,離黎明還有很長時間。深夜的宿舍被近乎恐怖的沉默所籠罩。

突然,悠里揚起面孔。

他身體微微前傾,豎起了耳朵。

從沉默的深處,冒出了某種輕微的聲音。

(嬰兒在哭泣?)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讓人會以為是幻覺的輕微聲音,不久之後融化於沉默之中,並且就此消失。

(……聽說在黎明的時候,有人聽到了好像要被絞殺一樣的嬰兒的哭泣聲。)

是誰說過這種話,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因為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沒能好好聽下去。可是,因為有些觸動到他的部分,所以就那樣殘留在了他的耳內。

(嬰兒,嬰兒,搖籃。)

是什麼觸動到了他呢?他試圖通過這幾個字眼展開聯想。

(搖籃,孩子,母親……母親?)

他打了個寒顫。

一點點攀上脊背的恐怖。

從不安定的畫像中,狠狠瞪著他的母親的眼睛——

悠里慌忙抓住毯子,緊緊閉上眼睛,試圖把討厭的思考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睡覺吧,還是睡覺最好。)

如此一再安慰著自己,他拚命控制著自己等待著黎明的到來。夜風每次吹動窗帘,都會讓他的身體一陣顫抖。

「奇怪,西蒙呢?」

在悠里和羅賓一起去吃早飯的時候,隨後而來的帕斯卡如此詢問。

「不知道。我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一面雙手拿著杯子喝咖啡,悠里一面面帶憂鬱地回答。

當天空開始泛白的時候,悠里才終於有了睡意,貪婪地抓緊起床前的那一點時間進入了夢鄉。在他起床的時候已經看不到西蒙的身影。因為原本想就夢的事情聽聽西蒙的意見,所以悠里頗為失望。一想到從下學期開始可能都會面對這種狀態,就算沒有蘭頓向他強調,他也能切實地感覺到迄今為止自己是多麼的得天獨厚。

(說老實話,我真的能在不依賴西蒙的狀態下撐過去嗎?)

帕斯卡緊緊盯著充滿了不安感覺的悠里,推了推厚厚的眼鏡,輕輕說道:

「你們和好了嗎?」

「嗯。」

輕輕瞥了一眼帕斯卡認真的表情,悠里有些抱歉地微笑著說道:

「抱歉,讓你擔心了。」

「沒什麼。不過你不要太在意他人的目光哦。」

彷彿有些不好意思地這麼說了後,帕斯卡伸手去抓食物。

就在這時,當事人西蒙到了。

「悠里。」

「啊,西蒙。早上好。」

在看到那個清冷高雅的身影的瞬間,原本一直糾纏著悠里的噩夢殘影就消失了。悠里鬆了口氣,仰望著西蒙。在從食堂的高窗射入的朝陽照射下,淡金色的頭髮明亮得近乎耀眼。

「早上好。」

西蒙也回應了一聲,但是似乎沒有坐下來吃飯的意思。他掃了一眼桌子,確認到悠里已經吃完後就開口說道:

「悠里,不好意思,接下來能打擾你一點時間嗎?」

「咦?嗯,當然可以。」

悠里慌忙站起來,而帕斯卡一面拉開椅子,一面擔心地詢問:

「西蒙,你吃早飯了嗎?」

「當然,謝謝。」

在同伴們的目送下,悠里跟著西蒙來到走廊,離開了宿舍。

「我們要去哪裡?」

「學生自治會的辦公室哦。」

「辦公室……」

在聽到這個名稱的瞬間,那個討厭的噩夢就在悠里的腦海中復甦了過來。

「出了什麼事嗎?」

悠里有些不安地詢問。學生自治會的辦公室,是悠里現在最不想去的地方。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你說為什麼啊……」

悠里含糊了起來。理由很簡單,辦公室裡面有那幅畫。就在他考慮著應該怎麼說明這一點的時候,西蒙慎重地選擇著字眼對他開口:

「吶,悠里。你以前曾經問過我對於艾里沃多拿來的那幅畫的感想吧?我記得就是在第一次見到那幅畫的日子。那是有什麼意義嗎?」

悠里停下了沉重的腳步。

「為什麼事到如今又問這種事?」

俯視著如此嘀咕的悠里,西蒙微微思考了一陣,然後用認真的口氣回答: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還沒有公開。昨天晚上霍華德受了重傷,他今天一早就在意識不明的狀態下被送去了醫院。」

傳入耳朵的事實,讓悠里睜大了眼睛。

「不會吧?……可是為什麼會這樣?」

「這個我也不清楚,而且首先就沒有人知道他深更半夜跑到辦公室去是要幹什麼。此外,從他的狀況來推測,他當時是應該回頭看著房間裡面的什麼東西,然後就維持著那個姿勢摔下了樓梯……我已經看過他,腿骨都彎曲斷裂,情況非常嚴重。甚至讓人不可思議他還能活下來。」

也許是想起了那時候的情景吧,西蒙彷彿要擺脫那個畫面一樣搖了搖腦袋。

「他到底看到了什麼?不,是不是應該認為,他是在試圖從什麼東西身邊逃開呢?」

「逃開?」

「沒錯,至少他是在試圖逃跑。至於他是在逃避什麼,現階段還完全不清楚。只是……」

西蒙帶著思考的表情中斷了聲音。悠里彷彿要催促他一般,將漆黑深沉的眼瞳投向了他。

「只是什麼?」

「……總長艾里沃多現在很擔心,懷疑這次的事件是不是與他在達得茅斯獲得的畫像有關係。因為他的委託,我從昨天起就在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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