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濁

一日之內,高純的病情變化很快,傍晚時蔡東萍接到周欣的通知,帶著她的律師趕到了西山醫院。周欣把劉律師也叫過來了,並且馬上把他帶進了病房。因為高純恢複意識後口中喃喃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劉律師來。

在劉律師進入病房之後,醫生來了。周欣與蔡東萍一起,在離病房不遠的一間小會客室里,聽了醫生對高純的病況所做的解釋。

"高純今天血壓發生較大波動心臟也兩度出現衰竭癥狀。這情況挺不好的,說不定再來一次他就過去了,所以你們家裡人也要早點有思想準備,雖然病人以前也報危了好幾次,但這一次情況更重……"醫生介紹完情況,就被門外一個護士叫走。周欣看了蔡東萍一眼,負責任地通報了高純病情惡化的緣由:"今天高純搶救了兩次,可能是上午李師傅來跟他說了金葵的一些情況。李師傅昨天看到金葵的丈夫了,所以高純可能心裡受不了啦。其實以前好多話我都跟他說過,但他對金葵始終抱有幻想。今天李師傅的話他可能是真信了,李師傅是他的師傅,是他的長輩,他們很多年了。李師傅也這樣說……所以他的精神可能就崩潰了。今天下午醫生跟我說他的狀況很危險,我就想應該通知你一下,你是他的姐姐,是唯一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他萬一醒不過來,他的後事怎麼安排,也想聽聽你的意見。"蔡東萍並不去談高純的危亡與後事,對她來說,三號院的歸屬才是蔡姓家族的重中之重,而且這場家族財產的保衛戰,已經到了勝負攸關的關鍵時刻,以致她顧不上在這個時刻最起碼的態度,應當首先表示對生命的關懷。她迫切地把話題直接引向蔡家的祖產,也就是仁里衚衕三號院的身份之爭。

"現在當務之急!我認為,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想辦法讓高純同意起訴金葵,讓金葵把存摺和房產都交回來。你不是說他已經知道金葵是什麼人了嗎?那趕快呀!今天咱們倆的律師正好都在,我們現在就去問他。咱們誰問?是你問還是請律師問?他現在醒了嗎?"蔡東萍的律師也極力說服周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說:"咱們現在都必須很現實地看這個事,一旦高純下一分鐘又衰竭了而且沒醒過來,那咱們再以高純的名義去起訴金葵,這個事就不可能了。如果以咱們自己的名義和金葵打這場官司,,無論是你還是蔡小姐,那肯定都是困難重重的,因為金葵不管怎麼說手裡畢竟拿著高純的遺囑,這對她拿到三號院和那筆現金都非常有利。現在她這麼肆無忌憚的傷害並且欺騙高純,就是以為她已經穩操勝券萬元一失了。所以我們應當團結起來,抓住最後時機,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說服高純,拿起法律的武器維護自己的權益。"

蔡東萍補了一句:"趁他現在還清醒的時候!"周欣沉默了一下,疲憊地說道:"好,我再去聽聽他的想法。"蔡東萍急不可耐:"不是昕他的想法,你得說服他,你得告訴他…"周欣對蔡東萍的聰噪始終反感,她板著臉站起身來,沒讓她說完:"我知道該怎麼說!"律師用手勢示意蔡東萍安靜,示意她別再爭辯。他轉臉在周欣身後問道:"要我和你一起去嗎?"周欣猶豫了一下,點頭:"好吧。"於是大家起身,離開會客室,朝高純的病房走來。在病房門口恰與剛剛出來的劉律師正面相逢。周欣迎上去用目光相問,劉律師說道:"他現在神志挺清醒的,但情緒還是不太好,醫生不讓我多談,怕他身體過多消耗。"蔡東揮急迫插問:"他都跟你談了什麼?"劉律師不做回答,目光轉回周欣,說:"我先走了。醫生讓你進去。"劉律師轉身要走,周欣把他叫住,"劉律師,"周欣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高純……他跟你談到金葵了嗎?"劉律師站下來,說:"談到了。"頓了一下,又說:"宣布廢除了他的遺囑。"周欣心裡一震,但沒有作聲。蔡東萍馬上喜形於色,並且歡呼出來:"太好了!"高純終於廢了他的遺囑,這對周欣和蔡東萍來說,都是一個重大勝利。也許劉律師需要把剛剛記錄的廢囑決定,儘快整理成正式的文件,所以他匆匆走了。周欣在推門走進病房的剎那,忽然改變了主意,她對蔡東萍的律師說道:"還是我一個人進去吧,我想還是由我和他單獨去談。

律師僅僅意外了一秒鐘,就把手從門柄上放了下來。蔡東萍急得又想插嘴,但她的律師已經表態在先:"那好吧。"周欣獨自進門。

高純的病房裡,空氣沉悶。

醫生剛剛給高純做完檢查,囑咐著護士夜裡需要再加哪些藥物,然後出門走了。出門前不忘提醒周欣:不要讓他多說話,他現在說話多了不好!周欣點頭說我知道了。

周欣走到床前,高純仰面朝天,身上依然接了很多管線。正如劉律師所言,他的神志尚清,但精神不振,一副很累的樣子,睜眼看了周欣一眼,隨即又疲乏地合上。周欣將身體微微前傾,聲音盡量貼近,她只問了一句話,簡單明了,別無贅言。

"律師說,要把你的存摺和房產證重新改回你的名字,需要你向法院起訴,你願意起訴嗎?"

在高純病危的第二天,由蔡東萍的律師出面代理,以高純的名義正式向法院遞交了訴狀。三天之後,法院的一位法官和他的助手一起來到西山醫院,與高純直接見面交談。交談的目的是要確切核實原告的真實意願,避免代理人妄借其名。

鑒於原告人的身體狀況,核實的程序盡量簡短。法官由醫生陪著進入病房,站在高純的床前,先通報自己的職務,"我是區人民法院的,這是我的證件。"後驗明高純正身:"你是高純吧?"再後直奔主題,也僅一句,並不多言:"我院現在接到你起訴金葵要求其返還存摺及改回房產證戶主姓名的訴狀,你知道這個情況嗎?"法官看到,高純在點頭。

法官又問:"起訴金葵,是你本人的真實意願嗎?"法官看到,高純無神的雙眼在消瘦的臉上像燈泡一樣又大又圓,他直直地迎著法官的注視,但又似乎在想著什麼,半晌,當法官再口之前,他看到,高純又一次點了頭。

法官不再問了,核實工作至此完畢。

法官走出病房,他並沒有再去留意高純的眼睛,他不知道那雙獃滯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在門夕卡消失。

在人民法院決定受理高純控訴金葵一案的這天,美麗天使北方區十六進十的比賽拉開帷幕。比賽競爭激烈,高潮迭起,前六名選手由比賽得分現場決出,後三名選手由網路及手機投票產生。最後一個十強資格由評委直接指定。在全場都緊張地靜下來等待命運裁判的時候,幸運之神指揮著評委之手,指向了33號選手李君君。君君在全場的掌聲中高舉雙臂,淚水進流。這是令人激動的一幕,連台下石泳的眼睛都濕了一半。

和君君一起喜極而泣的當然還有她的母親,往常此時母親早該睡了,可這天卻一直守在電視機前。這是美麗天使大賽的第一次電視直播,在此之前她完全想像不到,她的土丫頭也能站在電視機里萬眾矚目,也能濃妝艷抹得像明星那樣嬌嫩雪白……這一天李師傅沒看電視,可能怕妻子咳嗽,他一個人躲進廚房點了煙抽。也可能,他不敢看君君獲勝的歡喜,那歡喜越是發自肺腑,他心裡越是空洞元靠。空洞無靠的滋味,相當難受。

廚房裡沒有開燈,可能為了省電,也可能,李師傅不想把周圍看得太清。黑暗和朦朧,能讓他多少感覺舒服一點,安全一點,也能讓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臉上,難免會有的猙獰。

獨術畫坊赴日本和香港參展的手續已經基本辦妥,赴日赴港的人數已經確定,除周欣外,其餘人的出入境簽證都在落實之中。老酸在拿到整個參展活動的日程計畫之後,立即趕到西山醫院,與周欣商量出國的安排。周欣的情況和她對此次出國參展的態度老酸是知道的,所以他提出的方案是香港一站周欣可以不去,但日本一站還是務必一往,起碼授獎的時候人要到場。主辦方和評獎組織已經多次來函來電,要求確保獲獎者全都到場領獎。頒獎典禮外加一個記者見面會,從去到回也就是四天時間,而且時間距現在大概還有兩個多月,到那時你愛人的病情可能已經穩定,已經好轉。所以我們已經替你確認了典禮的席位。確認了就必須要去,只要四天!否則將永遠失信於國際畫壇!

老酸的這段動員,幾乎都是在路上說的,他們陪著周欣從西山醫院出來,一路往停車場走。老酸的話周欣都聽進去了,但直到上了穀子的汽車,她也沒對這一確認做出確認。她當然知道老酸關於確認的含義,也知道那個獎項的分量,可兩個月後如果高純沒有好轉,還和現在這樣每天都有危險,她怎麼可能一走了之?

周欣要去的地方,是城區人民法院的民事法庭。對仁里衚衕三號院房產證和四百萬元存款的更名訴訟,將在這天上午開庭。蔡東萍和她的律師已早早趕到,大家都在一間像會議室似的法庭正襟危坐,訴訟雙方唯一尚未到場的當事人,只有金葵。

金葵其實已經到了,她被主審法官"請"到了法庭隔壁的一個房間。按照慣例,民事案件進入審判之前有一個庭外調解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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