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盜

自從離開了陸子強和百科公司,周欣就結束了那種地下黨式的隱蔽生活,儘管陸子強及其幫凶很可能還在到處找她,但她畢竟可以重新回到母親身邊,和母親一起住在穀子家裡,起居飲食、晨昏相伴。

她可以在每天上午推母親下樓去曬太陽,可以在每晚睡前幫阿姨為母親洗臉擦身。也許只有她能感覺得到,母親是有知覺的,在那張貌似混沌的臉上,和她一樣流露著勝利的笑容。穀子的身體也已基本康復,已經可以回到畫坊,如往常一樣和畫家們一起廝混。自從周欣搬進來後,他每天都早早回家,陪周欣一起吃飯,但周欣與他之間的話題,最多的還是關於高純。

「今天老夏帶我一起去了公安局戶籍處。」穀子說:」老夏的那個同學挺熱情的,幫我們在電腦上查了半天,查到了幾個叫高龍生的。

還有幾個音同字不同的高龍生,一看情況基本都排除了。」周欣說:

「可高純說他父親就叫高龍生呀,那個來找他的蔣教授,也管他父親叫高龍生……」

穀子沉默一下,慢慢開口:高純以前一直在找他父親,能找的地方恐怕他都找過了,可到現在也沒找到,咱們恐怕也不可能找得到了。咱們別再白費力氣了。就這麼一點線索,咱們該查的也都查了,該跑的也都跑了。現在他的骨頭也接上了,我覺得元論從道義上還是從感情上,咱們都對得起他了。我不承認我還欠他什麼,你就更談不上還欠他什麼!

相比穀子的激動,周欣顯得相當平靜,她說:我不是想要對得起高純,而是想要對得起我自己,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穀子我不想勉強你,你完全可以到此為止,剩下的事我自己去做!

穀子沉默片刻,降低了腔調,悶悶說道:今天,工商局我也去了·.....他停頓下來,周欣盯著他,問:怎麼樣,有其他公司也叫百科公司的嗎?

穀子先點頭後搖頭:今天我先去的工商局,可他們不給我查。他們說對公司企業進行調查需要什麼手續,說了半天就是不提供情況。

我在工商局營業廳的電腦上查了查,連你工作的那家百科公司都查不到。

周欣萬般焦慮,問:能找到認識工商局的人嗎?穀子情緒低沉,但做了回答:原來老侯有個親戚說是工商局的,不知道是工商局的頭頭還是在工商局做飯的,明天我問問他吧。」

周欣說:今天我又去蔣教授教過課的學校,學校里已經沒什麼人和蔣教授還有來往了。我按高純告訴我的地址去蔣教授家那邊問了兩個鄰居,鄰居說好像蔣教授好多年都沒回來了。我又去找了老住持說的那個游處長,也沒有一點線索。

穀子沒情緒地說:他不是住到山裡去了嗎?

周欣自語:一個人,如果能忍得住寂寞,那該是什麼樣的境界呢?這個話題說到此處,兩人再也找不出可說的內容。穀子情緒低落地站起來說:我累了,我去洗個澡,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穀子朝自己的卧房走去,他推開他的房門時,周欣在背後把他叫住:穀子!

穀子站住,沒有回頭。

周欣也沒有上前,還坐在原地,她甚至沒有把目光抬起,而僅僅把聲音投向穀子:穀子,我需要你幫我,再幫我一次,可以嗎?

穀子回答:我明天就去問老侯,但願他那個親戚,是工商局舞的頭頭。

穀子走進卧房,在房門關閉之前,周欣再次把他叫住。穀子仍舊沒有回身,但這次,他似乎能感覺出周欣的目光已經落在他的背火上,他隱隱覺出了那目光焦灼的熱度。

穀子,你還記得咱們以前看過的一張碟嗎?一個美國片,名字叫《雌雄大盜》,裡邊有一對男女情人,他們飛檐走壁……穀子關門的那隻手停了下來,他的脊背像一尊強健的泥塑,充滿力量,但靜止不動。關於高純父親的線索,只剩下蔣教授這個繚紗的人物。蔣教授和原來的單位早已斷了聯繫,親友何在也無人曉得,唯一與他生前有過親密接觸的,只有他離群索居的那處古今來。蔣教授一年前就是從那座彷彿古往今來一直荒蕪的院落下山遠行的,從此一去再也沒有回來。於是那院子就被遺棄在湖畔的空山古剎之後,白牆斑駁,雜草掩路,偶有飛鳥,人跡孤絕。

一年後的此夜,月黑風高,古今來院牆的半明處忽然翻上兩個人影。他們互相抵助翻進院內,利刃在玻璃上磁磁遊走的聲音如蠅在耳,窗上的玻璃被迅速劃開一個整齊的洞口,黑影很快跳進屋內,兩隻手電筒的光柱隨即在屋子的各個角落咨意橫掃,元意中掃過彼此的面孔,能認出這對雌雄大盜,就是穀子和周欣。

他們翻了主人的桌子和衣櫃,床下的雜物也被一一搜索。屋側的儲物間堆了些農具之類,被手電筒左右晃了一下,光芒並未進入。入侵者在一個書櫃下方的抽屜里翻出一沓大大小小的信封和紙袋,他們逐一打開檢閱,內容大多無關緊要,只有一隻牛皮紙袋裡的文件封面上,公證書三個大字赫然入目O移開公證書露出的另一份文件上,另外兩個大字撞入眼眸,那兩個字讓周欣意識到她已接近真相,而真相則意味著高純的新生!

--------遺囑!

周欣沒有去看遺囑內容,她迫不及待地翻到遺囑的尾頁,尾頁落款處的署名令周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囑人的署名簽得筆劃顫抖,卻是清晰易辨的正楷仿宋,手電筒光柱把那白紙黑字的名諱照得筆劃分明------蔡百科三個大字觸目驚心!

周欣和穀子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公證處這種地方,公證這類字眼此前於他們何其陌生。他們在這裡很順利地找到了辦理那份遺囑公證的兩位公證員,公證員的解釋讓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漸漸條晰縷清!

蔡百科先生雖然早就不再擔任百科投資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了,但仍是公司的主要股份持有者。他去年查出患有癌症後就立下了這份遺囑,由於遺囑對財產的處理涉及到他的非婚生子女高純,立囑人不希望他的女兒蔡東萍過早知曉遺囑內容,所以指定蔣達成先生作為遺囑的保存者和執行人,以便在他死後監督執行這份遺囑。至於蔡百科是否已經去世,是否知道他的受託人蔣達成已經意外死亡,這些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既然你們是這份遺囑的受益人之一蔡百科兒子的代表,完全可以去了解一下情況,如果蔡百科還在世的話,他們父子不也正好可以相見了嗎?在兩位沉著老成的公證員面前,周欣就像一個聽故事的孩子,她茫然地看著擺在桌上的遺囑和公證文件,各種頭緒一時整理不清。

高純一直以為,他父親叫高龍生,他不知道他父親其實姓蔡。公證員熟練答道:據我們了解,蔡百科原名是叫高龍生,蔡百科是他當年結婚時改的名字。而穀子則以男人的理性和務實,詢問了更為實際的問題:我們要了解蔡百科,也就是高純父親現在的情況,去哪裡了解呢,是不是只有公安局才掌握他現在是死是活?公證員說:也不一定吧,你們至少可以到百科公司去問問嘛。據我們了解,百科公司現在的負責人就是蔡百科的女婿,他肯定了解他岳父現在的身體情況吧。就是公司里的一般職員,對他們的大股東是不是還活著,也應該知道吧。如果不方便到公司去問,你們作為蔡百科兒子的代表,作為蔣達成先生的轉託人,也完全可以直接去蔡百科的家裡問問一旦了解到蔡百科已經去世,這份遺囑就可以立即執行了。

每個家族都有複雜的歷史,高純在一年前從雲朗出發訪祖尋宗,輾轉周折半途而廢,這個行程在他垂亡之際重新啟動,目標從尋找父親的蹤跡去向,轉為查證他的生死存亡。周欣義無反顧地成了高純的代表,她沒想到命運會如此安排,讓她在百科公司兩代統治者之間,奇特地轉換著自己的角色。

她讓穀子陪著,先去了蔡百科的家。蔡百科的家也就是陸子強的家。陸子強追求周欣時間不短,但如果不是高純指點迷津,周欣根本不知道陸子強究竟夜歸何處。

那個歸處,就是高純尾隨陸子強發現的仁里衚衕三號院。這是周欣第一次走進一座純正的北京四合院,此前她並不知道在繁華擁擠的鬧市一隅,還能藏著如此幽靜的院落。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上馬石,抱鼓墩,傳統的規制一應俱全。她和穀子按響門鈴,能聽出鈴聲遙遠,足以丈量出朱門之內,幾多廣大,幾許幽深。

等候良久,門上的小窗被人打開,一個年輕男子聲氣粗壯,貼窗喝問:找誰?周欣仗義而來,答得從容不迫:蔡百科先生在嗎?年輕男子顯然只是個門房的角色,蔡百科三字讓他氣勢轉弱:請問你是哪兒的?

"我是百科公司的,有急事找他。

請問貴姓?

我叫周欣。

年輕人說了句:請等一下。便關閉了小窗。三分鐘後,也許四五分鐘吧,院門打開,狹長的前院首先現身。視線的盡頭,綠陰掩映,一扇月洞門障人眼目。周欣穀子跟在年輕門房的身後,從前院的垂花門進入正院。正院的四角,紫薇玉蘭紅花綠葉,迴廊抱廈柱紅瓦青,懂行的人應當一目了然,這院子的布局裝飾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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