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謎

民警很快趕到了現場。

蔣先生瘦小的身體被拖出富康車的殘骸之前,他的死亡已經毫無懸念。驚魂未定的李師傅和高純金葵一起,被帶到了附近的交警大隊,處理事故的善後事宜。

蔣先生的遺物都被攤在了交警隊的辦公桌上,撞碎的皮箱中,除了兩件衣服和洗漱用具外,就是一本厚厚的書,金葵在封面上掃了一眼的印象,似乎是關於宗教法方面的一部譯著。與死者身份相關的,還有錢包里的一張身份證和一張法學研究所的出入證,除此別無他物。

兩位民警對這些遺物和證件逐樣登記:「……蔣達成,男,身份證號是00303019451210……」

另一位民警在同一時間詢問了高純和金葵:你們知道他在法學研究所是做什麼工作的嗎?金葵先於高純回答:他說他是研究所的教授。金葵的聲音被隔壁的吼叫斷續淹沒,聽得出那是李師傅與肇事司機的激烈爭吵:你那麼大的傢伙撞我這麼小的傢伙你說誰負責!你把人撞死了還要我負責!我這車剛買了不到兩年就讓你給毀了……貨車司機畢竟罪不容抵,聲音自然弱了許多,但也並不任人宰割:你停車怎麼停在那個地方,那地方就不是停車的地方……兩人的爭執很快被民警打斷:你們別在這裡吵,你們到這邊來,跟我來!

隨著門開門閉的響聲,爭吵漸行漸遠。

那天晚上李師傅嗓子都啞了,幾個小時的工夫,人一下蒼老了許多。快半夜他們才離開交警大隊,住進附近的一間旅館。高純陪著師傅一夜長吁短嘆,他覺得那大貨司機也不像能給交警塞錢的樣子,人家交警也是依法處理,師傅違章停車肯定也有一定責任。所以警察判定大貨車負責賠蔣先生,師傅負責賠自己的車,也算不上枉法裁判吧。但李師傅眼圈紅紅的,他說我拿什麼賠我的車,我沒了車我吃什麼?君君她媽的病還怎麼治?君君要真考上了大學我能不讓她上嗎?高純你反正找到有錢的老爸了,不指望這輛車了,可離了車我們靠誰養活!

高純無以為答,這一夜他也無法入睡。蔣先生死了,沒有了蔣先生,他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見到老爸。如果見不到老爸,又沒了那輛富康,他以後又該幹些什麼?儘管他一直對金葵說他恨父親,但現在,他內心裡不得不承認,他渴望見到這位親生的父親。

事故之後的兩天他們一直住在那家旅館。高純和金葵天天去交警隊打探消息,交警隊的民警已經頗不耐煩:你們又問蔣達成的事吧?

沒消息!高純已經有點灰心,全仗金葵執著追問:還沒聯繫上他家裡人嗎?還有他的單位,他死了他的單位難道也不管嗎?民警正看一份材料,頭都不抬地回答:昨天我們和他單位通電話了,他們說蔣達成早就不在他們那裡上班了,早就不算他們的人了。他住的派出所我們也聯繫了,派出所說他根本沒有親人。

李師傅也天天到交警隊來鬧,掰扯著他和大貨司機彼此的責任。

交警們對李師傅已經不僅僅是厭煩,臉上的表情已經近於厭惡,勸解的口氣也變得如同呵斥,不再有一點同情和憐憫。

「賠你?讓誰賠你呀!你違章停車造成車毀人亡,處理完他還得處理你呢!」

李師傅一臉淚水,已經憔悴得眉目失形。

三天之後,當高純和金葵再次走出交警隊的大門時,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有說出什麼。他們之間已經建立的默契在那一刻告訴對方,他們應當離開這裡,沿著這條省際公路,向著北京的方向,繼續前行!

天黑下來的時候,他們乘坐的長途巴士到達了北京。

北京比雲朗繁華多了,寬闊的街上連貫著耀眼的霓虹。高純和金葵換乘公交車往市中心走,彼此間忽然有了一份相依為命的感情。這天夜裡他們在一個居民區的小旅館裡睡下,誰也沒要單間,六個人一間的床位是他們願意承受的價格。第二天早上他們走出旅店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蔣先生工作過的法學研究所。他們在法學所輾轉詢問了一個上午,問到的情況與交警相同:蔣達成多年前就已因病退職,從此不知去向。這裡的人對他如今是死是活一概語焉不詳。唯一有價值的線索是他在法學研究所的宿舍區還有一套房子,但那也是太久遠的事情了,估計早已搬家,換了地方。

法學研究所的宿舍區距法學所辦公的地方並不太遠,連打聽帶坐車一共二十分鐘。高純和金葵在宿舍區居委會打聽情況時,使用了蔣先生學生這樣的身份。

「蔣達成,聽說過這個人啊,不過這個人好像早就去世了。」

另一個人說:「我聽說他實際上沒死,他是找了個廟出家當和尚去了。」

高純瞠目結舌,幾乎疑心自己白日撞鬼。金葵還算鎮定,向居委會說了車禍的事情。

「喲,是嗎!他出車禍啦,我們不知道啊!」

居委會裡的幾個公公婆婆面帶驚訝地湊上面孔:「是最近的事嗎?不可能吧……」

金葵堅信自己的親眼所見,她急於替高純打聽:「你們知道他還有什麼親戚朋友嗎?我們需要找到蔣教授的親人,好通知他們。」

「不知道,他過去就是一個人住在這裡,不過好多年都沒見他回來過了。」

「他好像一直單身吧,沒聽說他有老婆孩子……」

居委會裡的議論,大致勾勒出蔣先生的人生寫照——無親無友,膝下荒涼,蹤跡杳然,生死無定……從法學所的宿舍區出來,高純和金葵在街邊一個飯攤上吃了午飯,兩個人的臉上皆是一籌莫展。金葵說:你爸爸的公司叫什麼來著,到底是個什麼公司?高純說:我只知道叫百科公司,公司是做什麼生意的我沒細問。金葵埋怨:你怎麼不問清楚呀。高純確實忘記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過得好好的怎麼會碰上這樣一個故事——一個道骨仙風的老人半夜敲門,來得詭異,去得離奇,公路上的飛來橫禍,猶如鬼差神使,命中注定。

金葵說:「咱們要不要去公安局查查,你爸不是叫高龍生嗎?到公安局查戶口應該查得到吧。」

高純遲疑道:「公安局又不是我家開的,我想查誰就查誰嗎?」

金葵不說話了。

高純也不說話了。

結完飯錢,兩人都沒起座,誰也不知起座後該奔哪個方向,該去什麼地方。

高純問:「你怎麼辦呀,回雲朗嗎?」

金葵說:「我不回雲朗。」又說:「哎,你知道北京有個勁舞團嗎?我從省藝校畢業的時候他們就來挖過我,要不是我爸非讓我回雲朗,我早就到北京來上班了。」

高純先搖頭,後點頭:「我就知道有個跳舞的網路遊戲叫勁舞團,我玩過。」

金葵似乎沒聽說過:「遊戲,也叫勁舞團?」

高純說:「對呀。」

金葵好奇:「網路遊戲也能跳舞?怎麼跳?」

高純用手做打鍵盤狀:「用手打,控制電腦里的人跳,還可以好多人一起跳,跳得好積分高,還可以在網上跳舞交朋友。」

金葵皺眉:「交朋友,網戀嗎?你交了多少朋友?」

高純連忙遮掩:「沒有,我不交。」

金葵疑心:「不交你怎麼還愛玩?」

高純一臉純潔:「跳舞啊!勁舞團!還有一個遊戲叫超級舞者,好多人都喜歡玩。我在現實中跳不了舞了,就到虛擬世界去跳唄,我在網上,是勁舞之王!」

金葵說:「沒上癮吧,你開車掙那點錢,是不是全給這勁舞團了?」

「沒有,」高純說:「這遊戲是免費的。」

「噢。」金葵笑笑:「那也不如我說的那個北京勁舞團,我那勁舞團是掙錢的。」

高純不說話了。

看來完全沒有方向的,還是高純自己。金葵換了一副同情的口氣,婉言相問:「那你呢?李師傅的車也沒了,你還回雲朗嗎?」

高純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那些出租汽車,說不出自己該不該回雲朗,回了雲朗又能幹什麼。

也許僅僅為了安慰,金葵竟然出口慫恿:「要不,跟我一起考勁舞團吧?」

高純白她一眼:「那團是專業的吧,我一年多沒練了,考那種團不是自取其辱嗎。」

也許僅僅為了圓場,金葵的口氣依然來勁:「你可以練練嘛,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我幫你練!

金葵的認真,把高純挑唆得有點心動,他眨眼看著金葵,像在考慮除此之外,是否別無選擇。而金葵越說越當真了:「你不是熱愛舞蹈嗎?你不是做夢都夢見跳舞嗎?那就別放過機會呀。再說你功就算差一點,可你形象好呀。勁舞團的那種現代舞要的是味道,功好不好並不重要,而且那個團的人我知道,男的里沒什麼好看的。」

高純不自信地問了句:「我好看嗎?」

金葵說:「當然了,你多好看呀!」

高純咧了一下嘴,不知自己該不該笑。也許因為金葵嚴肅著,他也就沒有笑出來。金葵的主張很快便進入到操作性的層面上:「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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