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8章 報親恩

徐俌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從來都是自己想著給孫子帶東西,這徐鵬舉還這樣的小,他給自己帶東西。

徐俌樂了,捋須,哈哈笑起來:「什麼,你給老夫帶東西,這……這……哈哈……」

徐俌要笑出淚來。

可徐鵬舉,卻似是變戲法似得,從自己的書囊里,取出了一樣東西。

徐俌定睛一眼:「嗯?是一支筆?」

還真是一支筆。

只是這筆,看上去,很是寒磣,呃……

「這是……」

「這是孫兒制的筆,恩師說了,要感謝自己父母的養育之恩……」

說到此處,徐俌和徐永寧的嘴巴,張的有雞蛋大。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這徐鵬舉,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他方繼藩當真是這樣說的?

沒有揍你?

還教你這些道理?

當然……這些道理,大家都教。

哪一個孩子啟蒙時,不說父母恩的呢?

可問題在於。

自己的孫子,自己太清楚不過了。

這個小子,若是教了就會聽,那還是徐家的孫子嗎?

他忍不住將筆接過,筆很粗糙……

「是你親自製作的?」

「是呢。」徐鵬舉笑嘻嘻的道。

徐俌心裡,已是驚起了驚濤駭浪:「送大父?」

他還是有些不相信。

像是變了一個人啊。

徐鵬舉道:「這是恩師教的呀,我們都要準備禮物,給自己的雙親,還說雙親養育,實在很不易,我想著想著,尤其是朱載墨和方正卿揍了我之後,孫兒想明白啦,我父親早亡,是大父一直養育孫兒,對我好,抱著我一起在書房讀書,給我騎在身下玩兒,我的親恩,不就是大父嗎?我見大父喜歡行書,便作了一支筆,自然,是我娘教我制的。」

「你娘?」

徐俌一呆。

「我娘就是我娘啊,她還和恩師做羞羞的事,親嘴兒,我瞧見啦。我還和朱載墨、方正卿說,他們又揍我,說是子不言父過,臣不彰君惡,生也不得言師德……」

徐鵬舉摸摸自己的小腦袋,似乎是這一頓打,記憶比其他時候要深刻一些,有些心有餘悸。

他們為何老是打你。

怎麼永遠是朱載墨和方正卿。

徐俌吹鬍子瞪眼。

可隨即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

自己的兒子,他……綠了……人都死了,在天有靈,怎麼心安哪。

可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自己的媳婦,寡居在南京呢,怎麼可能讓這小傢伙……小傢伙……瞧見……

倒是徐永寧想起了什麼,扯了扯徐俌的袖子:「可能是公主殿下……」

「噢……」徐俌鬆了口氣,板起臉來:「這些話,你不可再說了!不然,不然,大父也……也要……也要罵你的!」

雖是嚴厲告誡,可徐俌卻是感慨萬千。

這孩子……出息了啊。

能懂這麼多道理了。

除了某些細節,簡直就是完美,自己的孫兒……竟是懂事了啊。

「還有……」徐鵬舉道:「孫兒還……還……」

他顯得有些怯弱了。

似乎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徐俌忍不住追問。

太多的驚喜了。

這可是當初徐家的混世魔王啊。

現在既知道孝順,還知書達理了。

他心裡,莫名的有幾分期待。

「雖然……」徐鵬舉道:「雖然給大父送了禮物,可我心裡想,父親雖然已經亡故了,我也給他……給他修了一封書信……」

書信……

徐俌懵了。

書信……是一個孩子能修的嗎?

簡直就是開玩笑。

許多孩子,六七歲才啟蒙呢。

可徐鵬舉,才多大呀。

徐俌道:「什麼書信?」

徐鵬舉的眼睛,有些通紅了,他想了想,還是從書囊里,取出一封書信來。

居然還真是有模有樣的書信。

書信的外頭,寫了父親收,鵬舉拜上的字樣。

徐俌身子一顫。

他捏著書信的手,在顫抖。

這上頭的字跡,歪歪斜斜,塗塗改改,短短几個字,卻錯了兩個,可是……這一看,就是徐鵬舉的手筆,他……他會寫字了?

能識字?

徐俌低著頭,激動的打開了信箋,信箋上,只寥寥幾句:「父親垂鑒……」

鑒字寫錯了。

可是……這不打緊。

接下來寫著:「惠書敬悉:兒子又被打了,若父親在,朱載X與方正O定不敢打我……父親,兒子甚念,您在天上,還好嘛?」

只這麼寥寥一句話……

徐俌身子顫抖,眼眶已經紅了,奪眶的淚水如珠簾一般落下。

這些話,何嘗不是自己要對那亡子說的啊。

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何其的痛徹心扉。

他身子顫抖著,哽咽難言。

「我的兒,我的兒啊,你……你還好嘛?」世上哪有什麼鎮守南京的國公,現在徐俌,不過是一個失了兒子的父親。

而今,見了孫兒的手書,徐俌的心,如針扎一般,卻又不知該是欣慰,還是該悲戚,無數的念頭,湧上了心頭,他有些支撐不住。

徐永寧見狀,忙是將徐俌攙扶住。

徐俌淚流滿襟:「好,好,好……真好,你的父親,若是得了你的信,不知該有多高興,他看得見的,他一定看的見的……他若是有靈,鵬舉,他一定看的真真切切,他……可以含笑了,可以放心了啊。」

徐俌已將徐鵬舉抱在了懷裡,滔滔大哭。

徐鵬舉一臉懵逼。

我跟父親告狀,為啥大父要哭。

徐俌哭過之後,猛然醒悟了什麼,又低頭,看了書信,轉身便道:「來,備馬車,老夫要入宮。」

「堂兄,你這是……」徐永寧道。

徐俌跺腳道:「前日入宮,還狠狠在陛下面前,痛斥了方繼藩一番,將他罵的狗血淋頭,連帶著他大父,都罵了進去。現在想來,真是瞎了老夫的眼,老夫這輩子,沒欠過別人的恩情,如今,錯怪了人,還不趕緊去澄清和請罪,還等什麼時候,若如此,這還是人嗎?我這便入宮去!」

他雷厲風行,眼裡還掛著淚,風風火火的上了車,不忘交代道:「照顧好鵬舉。」

徐鵬舉還是一臉懵逼,可馬車卻已去遠。

在車裡,徐俌心裡,卻有萬分的感慨。

自己的兒子早亡,就留下這麼個孫子,孫子被寵溺慣了,他從前不覺得,可今日……見識到了一個全新的徐鵬舉,他才意識到,這樣,才該是自己的孫子。

徐家的後人,理應是知書達理,也理應是知道報效君恩,小小年紀,就能識文斷字,真是了不起啊。

這方繼藩教授的……真好。

他此時意識到,似乎也只有如此,自己才對得住,死去的兒子,只有讓自己的兒子,看著他的後人如此又出息,方才能含笑九泉之下。

他胸膛起伏,默默坐在車裡,擦拭著眼淚,一面催促:「還沒有到嗎?還沒有嗎?」

……

大清早。

一封奏報,使弘治皇帝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今日該是皇孫放假的日子,弘治皇帝盼了許多日呢。

因而,他想著,在朱載墨回來之前,自己能看幾本奏疏,便看幾本奏疏,省得到時政務繁忙,萬萬不可耽擱了自己和皇孫在一起的好時光。

可當看到這一份來自保定府的奏疏,弘治皇帝皺眉。

歐陽志……至今沒有蹤影。

怎麼回事?

出了什麼事?

事情已經被人察覺。

有人對士紳一體納糧,很是不滿。

於是在半途上,將歐陽志做掉了?

若是如此……

弘治皇帝心裡,冒著絲絲的寒氣。

這些人……真有這麼大的膽子?

居然敢對朕身邊的人動手?

他越想,越覺得可怕,不安的情緒,在他的內心蔓延。

弘治皇帝背著手,一臉焦灼。

此時,只能暫時將皇孫擱置到一邊:「傳太子,傳方繼藩,傳內閣諸卿家來覲見,快!」

弘治皇帝厲聲命令。

對於歐陽志,弘治皇帝可是極有感情的。

這不只是伴駕這麼簡單,而是弘治皇帝,極欣賞這個青年人,更不必說,這個青年人,還曾救過自己一命了。

弘治皇帝心裡咬牙切齒,倘若當真歐陽卿家出了什麼事,這保定府上下,有一個算一個,朕絕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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