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綾音一大早就帶著低氣壓。
她穿過車站剪票口,走在沿海的路上前往學校,前面有對身穿海星學園制服的情侶在討論聖誕節要怎麼過。
「欸,達達想去哪裡?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過聖誕節,我想去可以留下回憶的地方~」
「這個嘛,去聽聖誕音樂會之類的?」
「遊樂園的聖誕燈飾也很漂亮唷。」
「這場聖誕節畫展好像也不錯。」
「咦~我看我看。真的耶!預計會賣聖誕節繪本。買來互送也不錯。一定會成為屬於我們兩個的紀念品。」
女方探頭去看男方的手機螢幕,高興地制定計畫。
她的身材纖細嬌小,身高只到男友胸前,腰也細得感覺可以用雙手抓住。
(那種小小隻的可愛女孩,一定可以和男朋友度過美好的聖誕節。)
綾音身高高達一百七十二公分(實際上還要更高),又重又大隻,腰也粗,像她這樣子的女孩,肯定永遠不會有男生邀她共度聖誕節。
由於想法越來越負面,綾音想離那對情侶遠一點,然而兩人走路時緊緊貼在一起,擋住綾音前面的路,導致她無法通過。
(如果我再瘦一點,就算只有那麼一點縫隙也穿得過去……我這麼大隻根本過不去。胸部會撞到人家。)
過於豐滿的胸部和身高一樣,是綾音的自卑原因之一。她想用手臂去遮,結果從兩側一擠,胸部反而變得更加突出。
她嘆了口氣。
(不行,一直想這種事又會演不好戲。)
上禮拜的表現實在太差。
越是賣力四肢就越僵硬,聲音也出不來,無法隨心所欲飾演角色。還害其他社員與詩也為她操心。
綾音認為不能再這樣下去,周末在家研讀劇本。艾洛斯深情傾訴愛意的台詞,在腦中以詩也的聲音重播,每次讀到都會讓她心痛,忍不住想闔上劇本。
(現實中的詩也才不會對我說這種話。)
文化祭隔天,詩也對綾音說『我已經一個人也沒問題了』的時候,綾音相當震驚,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直到前一刻,公演成功的餘韻都還殘留在心中,綾音覺得自己和詩也心靈相通,幸福到了極點,因此在這種時候聽到這番話,令她更加愕然。
謝幕時詩也帶著神清氣爽的表情對我露出微笑,原來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並不值得我高興嗎?
眼前的詩也表情實在太過清爽──卻又溫柔,忽然顯得比綾音所知的詩也還要成熟。
『我、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我去那邊幫忙。』
綾音混亂地回答,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離開。
她走到一半差點跌倒,急忙站穩腳步,羞得想找個洞鑽進去。
(我……被詩也甩了。)
回家冷靜下來後,綾音終於意識到事實,深受打擊。
疑似跟詩也關係匪淺的那名紅眸少女──雫之前來到綾音的公寓,冷冷告訴她詩也是自己的東西時,綾音看著那對紅眸回道。
──我不會輸給你。絕對不會把詩也讓給你。
綾音一直感覺到詩也懷著巨大煩惱,想幫上詩也的忙。
因為詩也成了她心中重要的存在──起初是學弟,後來是演戲的搭檔,同時也是一名男孩。
她不想輸給忽然出現,高傲地宣言詩也屬於自己的少女。
雫的眼神變得更加冷漠,聲音冰冷得彷佛能讓空氣凍結。
──我發自內心期待看到你淚流滿面的那一天。
這句話成真了。
自以為是的人不是雫,而是綾音。
說不定雫把綾音那句『我不會把詩也讓給你』講給詩也聽了。
詩也對綾音明明沒有任何意思,他說那些話或許是在告訴綾音「你這樣令我很困擾,壓力很大」。
(結果我卻自己在那邊想幫助詩也,叫他維持現在這樣就好,自以為是學姊,多管閑事──)
她想起之前在保健室抱著詩也跟他說的話,不禁臉頰發燙。
(說什麼「我再也不會哭」、「我要變得更堅強」。我以為自己是故事裡的女主角嗎?)
詩也一定只會覺得她很難搞。
(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管詩也那麼多?是不是乖乖待在詩也旁邊閉上嘴巴會比較好?這樣詩也是不是就不會和我拉開距離……)
綾音一直在思考這些事,因此她看到賽姬不聽艾洛斯的話,晚上偷看他的睡臉,被艾洛斯拋下的那一段,胸口又揪得更緊了。
『你違背誓言,聽信他人醜陋的讒言,看到了我的臉。』
『愛情不能與懷疑同在。』
『愚蠢的賽姬啊。我給你的懲罰就是你將永遠失去我。』
這讓她有種詩也在責備自己的感覺。
眼中泛起淚光,綾音甩了甩頭。
(不行,一直想這些東西又會沒辦法演戲。我是軒轅十四的主演,是詩也的學姊,不能跟上禮拜一樣演那麼差。得好好振作。)
綾音抵達校門,終於擺脫那對恩愛的情侶。她走到鞋櫃區,打開鋁製鞋櫃準備換上室內鞋。
(虧詩也特地像平常一樣和我相處。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因為被甩而失常。來看看詩也傳給我的理歌照片,打起精神吧。)
綾音想著和自己完全相反,小小隻又軟綿綿的可愛妹妹,打開鞋櫃。
下一刻,她全身發涼,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 ◇ ◇
(做了個怪夢。)
放學後。詩也搔著頭走在走廊上。
睡意突然在第六節古文課來襲,害他不小心睡著。
他夢到自己身在一個綠意盎然、像是鄉下森林的地方,身穿和服,頭上蓋著薄布的雫站在面前。
她穿得有如古裝劇裡面的女性,臉頰微微泛紅,露出詩也從未見過的靦腆表情。
……咦?雫好可愛。
小小的耳朵上插著一根紅花發簪,與雫的紅眼十分相襯。一隻手毛濃密又粗糙的手撫上那根發簪。
雫似乎是在看那隻手的主人。
臉頰帶著粉紅色,神情專註,緊盯著他。
不知道從哪飄來白色的花,掉了好幾片花瓣在雫頭上的布上。
然而,插在雫發間的紅色發簪,散發出比真正的花還要燦爛奪目的光澤。
夢中,詩也從那個男人的角度低頭看著雫。
雫的臉比平常近一些。這名男性的身高應該比較矮。
不只是手掌,男人的手臂也又粗又強壯,皮膚黝黑,手毛很多。男人用嘹亮又有男子氣概的聲音說道:
『我想送你這東西。』
不久前,詩也好像也對雫說過類似的話……
──我想送你當禮物。
那個瞬間,雫忽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現在她跟那時一樣,伸出纖細的手──揪住詩也的和服,這時詩也手肘滑了一下,頭「咚!」一聲撞到桌子,自夢中醒來。
又被同學笑,又被老師警告,詩也覺得很丟臉。
坐在第一排的綾音的妹妹理歌也緊抿雙唇,用「蠢死了」的眼神看詩也。
(為什麼會做那種夢?是因為之前和雫出去玩嗎?是說那傢伙在夢中真可愛,臉紅紅的……)
只露出一瞬間的泫然欲泣表情也令詩也心頭一緊,左胸上那顆花瓣形的痣傳來一陣刺痛。
(這麼說來,這顆痣見到雫後就變紅了……以前明明都是藍色的說……雖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我變成吸血鬼。)
詩也一邊思考,在更衣室換上運動服,前往地下練習場。練習場里也有用帘子隔出來的簡易更衣室,但大部分的人都會先在公共更衣室換好衣服。
「大家早!」
詩也走進練習場,和眾人打招呼。
頭髮綁成兩束、身穿運動服的綾音朝他走近,面色緊繃。
「綾音姊,來去慢跑──」
「詩也,這個……」
綾音僵硬伸出的指尖上,有張小小的貼紙。
(大頭貼?)
詩也睜大眼睛一看,大驚失色。
一名紅眼白金髮的美少女,面無表情站在笑咪咪比著V字手勢的詩也旁邊。
是雫。
(這不是我星期六和雫一起拍的大頭貼嗎!)
「綾、綾音姊……!這東西哪來的?」
「今天早上貼在我鞋櫃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