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也用異於常人的腳力騎腳踏車回家,一踏進家門,他就焦急地脫掉鞋子,直接走到房間,從書架抽出《灌籃高手》,封面朝上擺在窗邊,雙手合掌,彷佛在神社祈禱。
(求求你來吧,陪我商量一下!)
他沒有喊出聲來,而是拚命在心底呼喚。
(否則我就要徹底變成吸血鬼了。我會忍不住順從慾望襲擊綾音姊。我會去吸綾音姊的血。)
那樣就真的太差勁了!一想到自己像一隻野獸般咬住綾音雪白的喉頭,連冰冷鮮紅的眼眸都歷歷在目,詩也就全身發涼、冷汗直冒。
(求求你,雫大人!)
他用力閉起雙眼,兩手交握,祈禱到頭都開始痛了──然後,大約過了三十分鐘。
詩也逐漸清醒過來,他一恢複冷靜,就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無力坐倒在地上的《灌籃高手》前面。
地上有一灘他的汗漬。
「我在幹麼啊。」
房內一片靜寂,沒有任何聲音。
這在詩也家是很普遍的情況。在他上高中前都還有請女傭來幫忙做家事,不過那個人吃完晚餐後也會回去,留下詩也獨自待在沒有其他人的家中。
就算遇到什麼困難,詩也也會一個人思考、一個人解決。
對他來說,這理所當然,所以他不會覺得寂寞,也不會想要能讓他撒嬌的正常父母,他知道自己家就是這樣。
然而,現在他卻如此想見雫。
想見到胸口揪緊,心臟上方那顆又像花瓣又像唇形的紅痣開始發熱。詩也心急如焚,望向染上一片夜色的冰冷窗戶。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只有雫跟他一樣是吸血鬼──
讓詩也對雫產生「雫會不會有辦法?她會不會幫助我?」這神秘信任感的原因,就只有這樣嗎?
明明現實中的雫是個目光冰冷、身分不明的少女,怎麼看都不像是喜歡救人的正義吸血鬼──
詩也慢慢站起來,打開冷氣。他迎著送風口吹了一陣子涼風後,走到廚房,在冰箱里翻出火腿、小黃瓜和番茄,直接啃著當晚餐吃,再坐在客廳沙發上開電視看一點都不好笑的搞笑節目,然後似乎就這樣沉沉睡著了。
◇ ◇ ◇
在夢中,剛升上小學的年幼詩也,正在和面貌與現在無異的雫交談。
地點好像是在詩也家的庭院,旁邊開著向日葵。詩也穿著短袖短褲,一樓房間面向庭院的玻璃窗上開了個洞,掉在地上的碎片發出銳利光芒。
──萬一你以後發生什麼事,我也一定會來救你。
雫平靜地對小小的詩也說。
宛如玻璃珠的鮮紅、血紅、緋紅色瞳眸,在比現在還要高的位置俯視詩也,柔順白金色髮絲覆蓋在不知道是哪所學校的制服上。
這個大姊姊的頭髮和眼睛是真的嗎?
在詩也認識的女性中,沒有人有這麼美麗的發色和瞳色。
──所以,現在忘了我吧。
他也從未聽過這種彷佛冰塊在玻璃杯中相撞的平靜、纖細聲音……
──你還太小了。還不到那個時候。
不到時候?哪個時候?
──來,忘掉我吧。
雫那張淡漠工整的臉龐緩緩靠近詩也。有一顆藍痣的左胸附近開始微微發熱,薄唇向詩也的嘴唇吹出一口涼氣。
──你還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嘴唇碰到冰塊般的涼意,令詩也下意識坐了起來。
然而,那並不是因為他被雫吻了,而是手機鈴聲把他吵醒。
時間接近半夜十二點。
「──剛才那個夢是什麼?」
詩也皺著眉頭,在沙發上坐起身,從桌上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確認是誰的來電。
是久久澤凪乃。
他心想「真希望我沒醒過來」,揉了揉翹起來的頭髮,將手機放到耳邊。
◇ ◇ ◇
凪乃一句「立刻過來!你說現在沒電車?騎腳踏車過來不就行了!」就把他叫到能俯瞰大海的瞭望台。
這座瞭望台在這一帶是很有名的約會勝地,同時也是搭訕的好地方。
詩也抵達的時候,凪乃正在和其他男生說話,看來是被搭訕了。她用力瞪著搭訕她的輕浮男性,試圖把他趕走。
「閃邊去,我在等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不會來了啦。」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跟你這種人一起玩。」,
「別這樣說嘛──稍微陪我一下啊。」
在那人伸向凪乃的手被凪乃拍掉前,詩也就從旁將其一把抓住。
「你、你這人幹麼啊?」
搭訕男抬頭看著詩也。
似乎是因為詩也遠比那個人高,外加他有一副怎麼看都有參加運動社團的強壯身軀,害他心生畏懼。
「我是這傢伙的男朋友。」
詩也逼不得已,只好如此自我介紹。
「嘖,還真的有男朋友啊。你這人不要讓女孩子等三十分鐘啦。」
搭訕男抱怨完後便離開了。
「沒事吧?」
詩也轉身面向凪乃,一開口詢問,凪乃就噘起嘴巴,瞪了他一眼。
「五十一分鐘。」
「咦?」
「我等你花的時間……那傢伙說三十分鐘,但我其實等了五十一分鐘。太慢了。托你的福,害我被那種惡爛男纏上。」
「我說啊──你知不知道我家離這裡有多遠?正常來說五十分鐘可是到不了的耶。」
連搭電車都要花一個小時以上吧。
要是凪乃問他為什麼只花五十分鐘就到了,詩也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不過他可是拚命騎腳踏車趕過來的。凪乃不該抱怨。她一個女高中生待在這種地方,會被搭訕也是理所當然。
然而,凪乃不講理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
「男朋友的職責不就是女朋友一有事找他,就要在五分鐘內出現嗎?手機你也沒立刻接,身為我的男朋友,你是不是太不盡責了?」
她講出會讓全世界的男友心灰意冷的話。
(那叫保鑣,不叫男朋友吧。)
「我……最討厭等人了。」
凪乃緊緊蹙起眉頭,低聲呢喃。她的神情有點不安、怯弱,詩也不禁瞪大眼睛,但凪乃又立刻嘟嘴,前一刻的可憎表情重新浮現。
「要拍照啰!摟住我的肩膀笑一個。啊,還是你面對鏡頭,我背對鏡頭,只有臉轉過來,這樣比較帥。你擺出靠在扶手上的姿勢,笑容也要再性感一點,像只狂野的獅子。頭髮也要弄亂,嘴裡叼根菸或許也不錯。」
「滿二十歲才能抽菸啦!你上傳那種照片是想害我退學嗎!」
這段害詩也頭痛的交談已經可以說是慣例,兩人一邊你一言我一語,一邊拍完照片。
「與其說是狂野的獅子,你更像不開心的熊貓耶,哎,算了。」
「是啊,我現在很能理解被關在動物園當展示品、連交配都會被錄影公開的熊貓心情。」
「你想把交配影片傳到網上讓人看啊?真是個……變態。」
「並不是。」
「是說,為什麼你還待在這?照片拍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凪乃不耐煩地說。
啊──這傢伙真的一點都不可愛。
「我也想回去啊!可是總不能讓女生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吧!」
詩也忍不住大叫。
盯著手機螢幕的凪乃抬頭望向詩也。
「再說,你以為現在幾點?都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晃,家人都不會念你嗎?」
凪乃忽然沉下臉來。跟平常的冷淡神情有點不同,是讓人覺得她在虛張聲勢的僵硬表情。她將手肘靠上瞭望台的扶手,面向大海回答:
「因為我家沒人在啊。」
「咦?」
「我媽是單親媽媽,開服飾店的,她工作很忙,所以一直都不太會回家,也不會管我。今天也一樣,我們約好要一起吃飯,卻被她忘得乾乾凈凈。」
凪乃聲音中不帶半點憂傷,反而堅強到讓人覺得她在拒絕他人同情。
使站在漆黑瞭望台上的她更顯孤單。
(這傢伙半夜叫我出來,該不會是因為一個人很寂寞吧……)
「你才是,反正你是偷跑出來的吧。最好趁你家人發現前快點回去。」
「……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