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肩碰肩仰望夜空。
小時候,少女跟家人一同拜訪少年家時,
兩人也曾在陽台上仰望同樣的夜空。
冰冷的冬季夜氣使天空變得清澈,
因此星星看起來比平常更加閃亮,
一整片星海佔滿了兩人的視野。
卡琳•魯德貝克與但丁•瓦利恩堤
少年始終一心一意地愛著少女,
然而少女對少年卻只有善意與同情。
也許這就是造成悲劇的原因吧。
「……星光暗淡呢。」
但丁眺望著星空呢喃。
「寒冬的月亮美是美,但……應該特別設個座位觀賞才對。今晚的夜空,不需要遮掩星光的月光。」
但丁如此評論開始從東方升起的月亮。
同樣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仰望星空的卡琳,也同意他的意見。皎潔的月亮在這片滿天星斗的夜空中,未免太喧賓奪主了。
之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摻雜著血腥味的氣息,冒出白煙緩緩上升。
「…………」
卡琳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坐起身。
她滿身瘡痍,身上到處是劍傷和傷燒。光是坐起身子,就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暈眩,大概是因為曾經大量失血吧。
卡琳利用好不容易免於受損的左手臂魔紋治療著傷口,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站起來,俯視再次輸給自己的手下敗將。
「……我自己也覺得我的心態很扭曲。」
凝視著星子的青年,將視線移到卡琳身上。他那帶著自嘲微笑的嘴唇沒有血色,反倒是嘴角現在也緩慢地在流血。
但丁•瓦利恩堤倒卧在自己流出的血泊中。戰鬥結束後,卡琳和但丁幾乎同時倒卧在地,但只有她還有再次站起的餘力,而但丁沒有。
簡單來說,這就是兩人之間的差距。
「覺得死在這裡也無妨的我,向不能死在這裡的你挑戰,卻再次敗北……光看覺悟,應該是我贏過你,然而卻是這樣的結果……果然臨陣磨槍的修行與換新武器這點程度的事情,還是比不過你這個天才啊……」
但丁如此呢喃,他的身體微微冒著熱氣。他流的血,與夜氣接觸,漸漸失去體溫。
「……決定魔法高強的,是當事人內心的堅強。」
卡琳撿起脫掉的斗篷,披在受傷的身體,儘可能不形於色,用平板的聲調告訴他。
「沒有任何練習方法能大幅提升魔法能力。那幾乎都是與生倶來的才能……不過,你確實比之前和我交手時強多了。我想,那應該是你所謂的覺悟使然吧。老實說,我沒想到你能傷我傷到這種地步。」
「你是說,你並沒有手下留情……?」
「對不起,我這個人不會拿捏留情的分寸……」
「算了,這樣就好……」
夜晚的微風吹拂著但丁被鮮血濡濕的捲髮,他閉上雙眼。
「不論是先走還是後到總有一天都會在黃泉之下與同志們見面的吧,但你的這句話,多少會讓我有些面子。沒有魔法才能的我,令那個卡琳•魯德貝克陷入苦戰……雖然非常微不足道……但對我來說,算是最合適的成果吧。」
卡琳•魯德貝克是亞默德引以為傲的神巫之一——別名為「寒冷之眼神」的天才魔法士。
這位擁有無窮無盡的魔力,能同時使用好幾種攻擊魔法的才女,也是治癒魔法的高手。卡琳不擅長的魔法,大概只有描繪魔紋的魔法吧。
所以——即使本職不是醫生——卡琳依然有自信能判斷人流血流到何種程度會死,換句話說,就算施展治癒魔法也回天乏術的分水嶺。
於是,卡琳再次觀察但丁的傷勢。三根有如矛頭般的冰之刃刺進他的胸口,尚未溶化。其中一根貫穿他的肺部,另一根或許傷到了心臟,無庸置疑是致命傷。另外,他的雙腳被「冰牙」攻擊得傷痕纍纍,雙臂則是受到「火彈」的攻擊,大範圍燒傷。
即使如此,但丁搞不好還有救。只要立刻採取應急措施,運送到布魯安,讓王宮裡懂得施展治癒魔法的魔法士治療,年紀尚輕的但丁或許能康復。至少還不到完全無法挽救的地步。
然而,卡琳卻沒打算治療但丁的傷勢。
並非因為他是敵人,所以見死不救,而是她覺得但丁似乎渴求死亡。生性自尊心強的他,經歷過一次當俘虜的苦難就夠了吧。敗給同樣的敵人兩次,被逮捕兩次,被憐憫兩次,這個年輕人肯定無法忍受這樣的屈辱。
「我雖然戰敗了……但我祈求有一天會出現繼承我志向的人。無法容忍祖國成為大國的傀儡,比拉諾瓦的未來——」
但丁說話開始變得斷斷續續。回過神來後,也已經聽不見原本遠方傳來的吶喊聲。想必但丁那些與加利德卿等人交戰的同志,大致上也已經被制伏了吧。只要知道對方不是普通的農民,加利德卿率領的亞默德軍就不可能會留情和大意。
但丁是否已經察覺到他的同志們全被打倒了呢?
「卡琳——」
但丁吐了一大口血,睜開雙眼仰望卡琳。
「……我投靠悠爾羅格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是跟路奇烏斯•里希堤那赫一起行動,但是——現在的他,已經跟過去的他完全不一樣了。」
「路奇烏斯大人嗎……?」
卡琳最後一次與路奇烏斯交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路奇烏斯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襲擊瓦蕾莉雅時,卡琳正在布拉達縵特離宮與奧爾薇特交戰。之後,路奇烏斯便隱藏行蹤,在他離開之前的那場會議,或許就是卡琳最後一次與路奇烏斯見面。
只要想起奧爾薇特那無與倫比的強大,便能在某種程度上想像出路奇烏斯如今的變化。也能明白實際上他的強大想必超乎卡琳的想像。
不過,那已經不是卡琳該去思考的事情。下次路奇烏斯出現時,與他對峙的將會是狄米塔爾的職責吧。
「……我會確實轉告的。」
「是嗎……話說回來,另一個里希堤那赫家的人在亞默德呢——希望那個年輕人,不要背叛你們……我無法忍受……自己打敗不了的你,被其他男人殺害——」
「…………」
但丁的笑聲突然變得模糊不清,接著立刻中斷了。
卡琳脫下斗篷,蓋住但丁的屍體,拿起到處變形的盾牌和劍。卡琳不懂使劍,但她還是認為自己應該拿走這兩樣武器。
她不愛但丁,想法和祖國都不同。只是她擁有兩人兒時的回憶,因此拿走但丁的遺物。
「卡琳!」
遠處傳來無數的馬蹄聲。能看見亞默德的騎兵舉著火把,包圍住插滿劍的馬車前來。隊伍的最前方也有加利德卿的身影。
卡琳放下心,鬆了一口氣,不過,她想起接下來的事情才是自己本來的任務,表情又嚴肅了起來。
那具鎧甲這幾年來都一直沉睡在寶物庫中。
不需要思考得太深入,也能知道這實用性高於美術收藏的物品,為何會儲藏在寶物庫里。因為大國的國家元首原本就禁止穿上非裝飾品的鎧甲上戰場。
傑弗倫•弗朗西斯克斜眼看著那具鎧甲隔了好久被搬了出來,侍從們正在擦拭它,一副百無聊賴地托著臉頰。大概是報告的內容很無趣吧。
「繼派去弗羅魯修的運輸部隊遭到襲擊後,這次換塔洛瑪的駐防軍被盯上了啊——數量有多少?」
「咦?您……您指的數量是……」
「他們襲擊運輸部隊和塔洛瑪的駐防軍隊,目的都是軍需物資——尤其是武器和鎧甲吧。奧爾薇特的兒子擁有小姐說的那個徽章,也就是說,他們企圖把從我軍搶來的鎧甲當作他們的棋子使用吧。」
「我想應該是這樣吧。」
夏琦菈聽完國王說的話後,點頭認同。
「那麼,我們首先必須掌握的,就是被敵人搶走的鎧甲數量。我問的就是這個意思。」
「關……關於這件事——」
卡穆尼亞斯卿翻閱手上的報告書,額頭的汗水閃閃發光,一臉抱歉地垂下頭。
「……報告上指明前幾天運輸部隊遭受襲擊時,被搶走的鎧甲有八十具,但塔洛瑪方面,呃……還沒收到關於具體受害的報告……」
「那就立刻派人去查!」
「噫!」
國王的怒吼聲嚇得卡穆尼亞斯卿縮起脖子。以豪放雄邁聞名的傑弗倫•弗朗西斯克,會表現出如此不耐煩的態度,實屬難得。這個現實似乎越發顯示出亞默德如今的險況,令狄米塔爾也不得不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