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二章 零落

路班療養地的歷史悠久,

距今約五百年前所記載的地誌上,早已出現它的名字,

原本是為受傷、疾病所苦的人尋求溫泉而聚集於此,

之後長期停留的人增加,漸漸形成村落的路班,

如今也成為亞默德屈指可數人口眾多的大都市。

在亞默德也是少數冬天會積雪的寒冷土地,

但微微積雪的城鎮冒出熱氣的景色,

能感受到其他土地沒有的風情,

已然成為路班有名的景觀之一。

據說歷代的國王也很喜愛這裡的溫泉,

現在的州政廳兼市政廳,是將為了傑弗倫八世的王妃

所建造的路班離宮改建而成的建築,

蘇古娜的全身,刻繪了密密麻麻的魔紋。雖然無法客觀地比較,但或許比瓦蕾莉雅少了一點吧。無論如何,都遠超過普通魔法士刻繪的魔紋數量。

只是,瓦蕾莉雅也明白不能光憑這一點就確保她的身分。

她將房門打開一條小縫,對在走廊等待的狄米塔爾和貝琪娜說道:

「——確認完了。」

「是嗎?」

狄米塔爾和貝琪娜一起回到貴賓室,對朝向窗戶整理凌亂衣服的蘇古娜說:

「猊下,最後想再請您讓我們確認『契約之印』。」

「啊……好……好的。」

蘇古娜瞪大雙眼凝視了狄米塔爾一會兒後,便背對他,稍微鬆開剛整理好的衣服。她穿的洋裝素雅,垂墜褶擺多,剪裁十分寬鬆,領口也開得很大,只要稍微鬆開衣服,用不著脫掉,也能露出大半背部。

「…………」

蘇古娜白皙的背部,隱約浮現出粉紅色的圖案。瓦蕾莉雅的背後也有,是人稱「契約之印」,用途不明的魔紋。雖然用途不明,但擁有這魔紋的,只有十二名神巫,而且各自的圖案有、些許的差異,就某種意義來說,也能成為證明神巫身分的決定性證據。

唯一的問題在於,普通人分辨不出那個契約之印是真是假,但這一點,狄米塔爾是瓦蕾莉雅的專屬紋章官,也是這方面的專家。

「失禮了。」

狄米塔爾凝視蘇古娜的契約之印一會兒後,朝她的背後深深低下頭,對瓦蕾莉雅耳語道:

「……是本人,不會錯。」

「那……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

「做出政治性的判斷,不是我和你的工作。只能交給之後到達的殿下處理了。總之,先喝個茶,聽她怎麼說吧。我馬上叫人準備。」

說完後,狄米塔爾便迅速地走出貴賓室。雖然也不是沒有想過,端茶這種小事,請普約爾先生送過來不就好了,但或許狄米塔爾的想法,是想極力減少靠近這間房間的人吧。

毫無意義搓揉著雙手的瓦蕾莉雅,先請蘇古娜坐到沙發上。

「總……總之,請坐下吧。」

「……好的。」

蘇古娜靜靜地坐到沙發上,嘆了一口氣。

仔細一看,蘇古娜似乎比瓦蕾莉雅的年紀大上許多。絕對不是指肉感方面——而是長相——非常有成熟女性的魅力。大概,已經超過二十歲了吧。

狄米塔爾還沒回來就問一大堆重要的問題也不妥,所以瓦蕾莉雅就先試著詢問遷個問題:

「羅梅達爾猊下……請問,您幾歲了?」

「二十三歲。柯斯塔庫塔猊下呢?」

「我十六歲。」

「這樣啊……我也是在那個年齡當上神巫的。」

十六歲當選神巫,今年二十三歲的話,表示就任七年,還剩下兩年的任期。只要再過一陣子就能完成神巫的重責大任,蘇古娜卻選在這個時期企圖逃亡,令瓦蕾莉雅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狄米塔爾回到房內,將托盤放在桌上。

「——我國的以薩克殿下,後天應該就會抵達這裡,可以請您在殿下到達之前,將事情的原委告訴柯斯塔庫塔猊下嗎?」

狄米塔爾將紅茶咕嘟咕嘟的倒入茶杯,一邊詢問蘇古娜。

「……啊,好的。」

蘇古娜怔怔地看著準備紅茶的狄米塔爾,隨後像是從夢裡驚醒一般瞪大雙眼,急忙垂下頭。

「請先用茶吧。」

「好……的。」

狄米塔爾將茶杯放到蘇古娜的面前後,蘇古娜又瞥了狄米塔爾一眼,臉頰泛紅地低下頭。

「…………」

看到這一幕的瓦蕾莉雅,隱約了解到,蘇古娜很在意狄米塔爾。

聽說比托的神巫,在幾近幽禁的狀態下度過九年的任期。也就是說,蘇古娜可能從十六歲開始就沒有接觸年輕男性,一直生活到現在。如此一來,也能大概理解她現在的反應。畢竟只要忽視他說話刻薄這一點,狄米塔爾無疑算是個好男人。

一想到這裡,瓦蕾莉雅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里希堤那赫卿你退下吧。」

瓦蕾莉雅像是驅趕野狗一般地揮了揮手,讓狄米塔爾退下後,將身子探出桌子上方。

「——我認為就算國家不同,神巫是神的妻子,是將雷頓特拉的教義傳達給民眾的引導者這點,依然不會改變。您會丟下這個重要的職責試圖逃亡到別的國家,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雖然說話口吻恭敬,但瓦蕾莉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蘇古娜,像是在責備她一樣地說道。而實際上,換作是瓦蕾莉雅,她絕對不會在半途拋下神巫的工作。其使命的重大程度自然不用說,一想到被選為後繼者之前的殘酷競爭,她就不可能輕易地放棄神巫的地位。

蘇古娜應該並不覺得特別寒冷,卻無意義地搓揉著自己露出的手臂,抬眼凝視瓦蕾莉雅。

「那個……找國與貴國……對待神巫的方式天差地刖……更重要的是,想必我跟柯斯塔庫塔猊下成為神巫的經過和理由也完全不同,就算我向您說明,您也未必能理解——」

說完這句開場白後,蘇古娜再次娓娓道來:

「……我……我從一開始,就只有成為神巫這條路可走……」

「咦?」

「您知道我是大宰相哈拉德·羅梅達爾的養女這件事嗎……?」

「養女?」

瓦蕾莉雅皺起眉頭,反射性地回頭望向狄米塔爾。她雖然知道在比托很多人姓羅梅達爾,但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位神巫是那種大人物的養女。不過,從微微點頭的狄米塔爾的表情看來,這應該是事實沒錯。

「哈拉德固然有自己的親生骨肉,但還收容了許多無依無靠的女孩,養育她們。」

「都是……女孩子嗎?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從養育長大的女孩當中,選出外貌特別漂亮的人,教育她成為一名淑女,然後當成自己的女兒嫁給其他貴族。不用說,是為了聯姻。」

所謂的聯姻,是經由結婚而連結的關係。瓦蕾莉雅也明白這點小知識。

「——甚至於讓才貌雙全的女孩,接受魔法士的教育。為了讓羅梅達爾家產生一名神巫。」

「那麼,羅梅達爾猊下是……?」

「沒錯。我也是被這麼養育長大的。」

蘇古娜以紅茶濕潤嘴唇,發出微弱的聲音說道:

「自從知道我有魔法的才能之後……我就只能朝神巫這條道路邁進。明白要是反抗他便會流落街頭,也害怕讓養父失望會吃苦頭,所以我當時每天只一個勁地埋頭修行。」

「請……請等一下。」

如果照蘇古娜所說,哈拉德·羅梅達爾這位比托的大人物,聽起來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當然,瓦蕾莉雅也明白政治家需要宰相肚裡能撐船的覺悟,但蘇古娜彷佛將哈拉德想成一個冷血無情的可怕人類。

「我明白羅梅達爾猊下您艱辛的遭遇了——可是,即使如此,也沒必要逃亡吧……」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可能早就被殺害了。」

「咦!為什麼!」

瓦蕾莉雅反射性地以粗魯的語氣反問,但蘇古娜只是一直低著頭,不打算回答。如果不惜捨棄神巫這個最高名譽而實行逃亡的理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確實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對於為何有人要危害她的性命一事,蘇古娜始終含糊其辭,沒有明確地回答。

蘇古娜微微吸了吸鼻子,顫抖著肩膀低喃:

「這麼說可能有點失禮……但柯斯塔庫塔猊下出生於與亞默德王家有血緣關係的家系,能自己選擇自己的生存之道,恐怕無法體會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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