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Viribus Unitis 第肆章 價值證明

紅茶難喝,意味著一國衰退。

德瑞克中校/酒席上的玩笑話

統一歷一九二七年八月十四日 帝都

在譚雅的自我意識中,自己是個理解極為正當的社會倫理與規範的善良現代市民。換言之,就是充分理解人際關係有多麼麻煩的社會性動物吧。

不是穿著西裝而是軍服,代替企畫案在公事包里塞進作戰方案,不是前往總公司而是前往參謀本部。雖然沒系領帶,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各種徽章。

然而,要做的事在本質上是一樣的。

總公司參訪終究是請求,或是說尋求許可。以權力結構來講,很明顯是要低頭的一方。光是構圖就讓人討厭了。更何況……要向板著臉的長官推銷自己不想做的企畫,總讓人提不起勁。

為什麼要去做這種討厭的事?理由很簡單。很不幸的,市場並沒有發揮機能。所以才會讓勞動力以不合理價格被販售到無意義的業務上。

但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工作。工作必須要確實完成。

忍住嘆息,戴緊軍帽,就像是工作的第一步似的,為了尋求名義上的戰鬥群長──雷魯根上校在「簽呈」上簽名,譚雅敲起了他的勤務室大門。

「我是提古雷查夫中校,有約好……」

要與上校會面──話還沒說完,門就開了。豈止如此,事務官還全員出動拿走申請文件,關鍵的雷魯根上校還催促要她跟上。

在快步跟上後,所前往的是參謀本部附屬的軍用車。她搞不清楚狀況地跳上車,在一陣搖晃後抵達的地方……是陌生的政府機關。

說是建築師的精心傑作是很好聽,但總之就是只有考慮到現代特有的建築效率性的水泥建築物。

在帝都,人們把這裡叫作外交部。

是掌管帝國一切外交事務的政府機關。也就是自開戰以來完全不知道在幹麼的吃閑飯巢穴。

譚雅很想抱怨。像自己這樣的軍人,都有確實做到薪水以上的工作,而他們做了什麼嗎?

甚至想朝著他們大叫──

「去給我工作」!

畢竟,他們是外交部。要是這裡有好好處理外交的話……就不會只依賴軍事力,迎來今日的破局了。

責任重大。不對,是戰犯級了。自己要是握有人事權的話,肯定會大幅裁員吧。讓不適當的傢伙坐在不適當的職位上,還真是不幸啊!

所謂的外交,就是人。

只要有一個俾斯麥在,自己現在肯定能當一個優雅的薪水小偷,甚至還能夢想被帝國軍終生僱用啊!

就算沒有,也能避免打不贏的戰爭吧。

在心中抱怨到這裡,譚雅猛然驚覺。

我知道了。啊,我的天啊。這是個沒有俾斯麥的帝國外交白痴。打從一開始就沒理由打贏戰爭。

只要陪雷魯根上校走在空蕩蕩的建築物走廊上,那些就像炫耀似的掛在走廊上的繪畫,就算不想也會映入眼帘。

「述說帝國榮耀的無數名畫」。建國宣言,戰勝外敵,勇敢的騎兵衝鋒,還有國民團結一心擊退敵人的城市。將述說著民族主義時代的無數油畫,毫不避諱地掛在會有眾多訪客經過的走廊上,還真是讓人欽佩的感性。「這竟是外交部嗎?」。

……譚雅實在是悲從中來。

如果是軍方的話,這樣是不錯。以自己為榮,相信自己的力量,就鼓舞士氣來講,這算是一種便利的方法吧。只不過,帝國軍參謀本部是徹底的實用主義就是了。

「上校。」

「怎麼了,中校?」

譚雅忽然忍不住走上前去,向雷魯根脫口說道。

「外交部似乎很喜歡誇耀武威,看樣子比我們還喜歡依我方的意思強迫對方聽命呢。」

眼前是一幅仿照建國時代的逸聞,由象徵帝國的女性將「各列強」徹底擊敗的一幅畫。

擊敗敵人,持劍迫使對方答應自身要求的構圖十分明顯。假如是作為威脅材料使用的話也就算了。

還能不以為意地笑稱這是炮艦外交的一部分。

但要是毫無自覺地偏好這種畫的話,那就無藥可救了。要是這樣,只能認為他們不懂裝飾空間的意思。雖然不知道作為藝術品的價值,但看在像譚雅這種無法體會帝國浪漫主義的人眼中,這幅畫太過礙眼。

「……中校,你這句話……」

「當然,下官不會在外交官面前提的。」

譚雅表示「我很懂得分寸」的苦笑,卻被雷魯根上校的話語打斷。長官就像在說「恰恰相反」似的苦笑起來。

「接下來要會面的,是叫作康拉德的參事官。對他反倒該坦率地說出意見吧。」

「有必要以軍方的立場,做出嚴厲的批評?」

「反了。是跟我們的感性很接近。跟前任不同……若是聽到貴官的發言,那位先生想必會很高興吧。」

「這還真是……」

還真是美好的知性與健全的批判精神吧。對方肯定有著正常的頭腦。啊,居然在這個帝都里保持著理性!在這瞬間,雖然十分羨慕他的職場是在後方,但也同時感到一抹同情。在這不可思議的空間里,肯定會感到喘不過氣來。

在不知道戰爭能不能贏的一國外交部里保有著理性,會是怎樣的感受啊?譚雅很難得地一面可憐著他人,一面在雷魯根上校的帶領下,前往康拉德參事官的勤務室。

眼前所見的,是文化。

參事官十分恭敬有禮地親自泡茶歡迎著他們。或許是想藉此減輕茶葉的粗糙感吧……儘管也不是沒有這種疑心,但直到坐在接待用椅上之前,譚雅都保持著平靜的心情。

然而,康拉德參事官在對面坐下後隨即拋出的一句話,別說是譚雅,是就連雷魯根上校都感到心頭一震的尖銳詢問。

「戰爭能贏嗎?畢竟是在跟兩位說話,我就直問了。希望兩位能直截了當地回答我。」

用單純的一句話進行正面衝鋒。一切入話題,譚雅與雷魯根上校就在臉上擺出一個軍團規模的苦澀表情。

名為「勝利」的辭彙。這是個冰冷的名詞。理解個中含意,思考其定義的人究竟有多少啊?

名為「勝利」的幻想。在受到夢想支配的帝國里,這是必須受到保證的事物。

名為「勝利」的詛咒。無法實現的夢,究竟有多麼殘酷啊?

在帝國軍中,只要是能理解現狀的人,不論是誰都只能痛苦呻吟。不幸的是,即使如此,也還是不可能說出「敗北」兩字。

帝國軍這個軍組織,是帝國這個國家的一部分。是作為集團,將記憶與規範作為共同經驗根深蒂固的存在。

總歸來講,就是帝國軍這個組織,是在勝利與榮耀的鍛煉之下成長茁壯的。軍方就算曾在戰場上嘗過局部性敗北的痛苦滋味,帝國的集團記憶也仍受到「最終的勝利」這個光榮的神話所圍繞、祝福,甚至是詛咒著。

「勝利」對包含帝國軍在內的帝國這個國家來說是「結果」;是所謂軍事目的將能被達成的結果。

無法確信勝利,要怎樣戰鬥下去?更何況是未曾經歷過「戰敗」這個「結果」的軍隊!

就連眾多的將校,都對「勝利」進行了感情投資。相信勝利並為了勝利所付出的犧牲太大了。

康拉德參事官就只是單純詢問,但正因為如此,這對雷魯根上校來說實在是太難回答了。

「一切的投資都是白費的」這種話,有哪個愛國者能說得出口?

對敗北沒有免疫。有誰能否定帝國所建立的基礎,不會在一夜之間毀於一旦嗎?擔憂極為深刻,威脅也很嚴重。

這是為了避免破局的溫柔謊言;或者單純只是自我欺騙。不論怎樣都無所謂。只是當被問到「能贏嗎?」時,就算明知是謊言也不得不說──「我們會贏」。

「怎麼了嗎?雷魯根上校。我想聽您坦率的見解。」

但筆直注視過來的人,卻是個有正視現實的人,這個事實讓雷魯根毫不避諱地緘默不語。

他身為軍人,不想做出粉飾太平的舉動。然而也無法說謊。但是,也十分忌諱說出被禁止的敗北兩字。所以,坐在譚雅身旁的雷魯根上校,帶著苦衷沉默下來。

他實在是說不出口;就連開口也不願意。只不過,他的這種苦惱……唯獨譚雅渾然不知。這硬要說的話,就是「既然有人問,那就詳細回答吧」的客服應對。要說的話,就是服務精神。

基於自身的善意,譚雅無意識地恭敬說道:

「康拉德參事官,您一定要問嗎?」

「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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