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Viribus Unitis 第壹章 藍圖

我們不過是時間的奴隸

──盧提魯德夫中將/於私人談話中

統一歷一九二七年 七月二十六日 帝都、帝國軍參謀本部

人類是受經驗與環境束縛的生物。就算擁有知性與理性,也無法擺脫這種束縛。舉個淺顯的例子,就是連邀人做日光浴的夏日艷陽,一旦套上戰爭的濾鏡,也會變成「雲量稀少」這種無謂擔心的心境吧。

要如實接納這個世界是不可能的。人類終究是社會性的生物,不得不閉上眼擁抱現實。

況且,既然在社會結構中擁有容身之處,「身為該處居民」這個外在環境所具備的規範與規定就會有著非比尋常的力量。只要是組織產出的人,就會自然而然地體現出組織的文化。

雷魯根上校也不例外。

就算他本人討厭,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自己只是「參謀將校」這種侍奉著軍事合理性的種族,是構成奇美拉頭部的參謀本部一員。

特別是在與外部人士初次會面時,都會不容拒絕地加深這種感覺。

他走在參謀本部熟悉的走廊上,在前往會客室的途中,想著接下來要進行的「會談」內容,苦笑起來。

仔細想想,真是不可思議的發展。

戰爭是要有對手才打得下去的。如果考慮結束戰爭,就不論如何都會關係到「外交」。只靠參謀本部獨自解決,本來就是非常不可能的事。

儘管如此,卻直到現在才終於要和外交部的參事官級負責人會面。

不得不說軍方與外交部都無視了與對方的合作。雙方都認為「對方會想辦法處理吧」而撒手不管的代價,讓寶貴的「時間」被浪費掉太多了。

時間。或是說用年輕人的屍骸爭取到的緩期。要是以年單位浪費掉,會是何等的罪孽啊。

在注意時間的雷魯根上校面前,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的,會談對象準時出現了。

「初次見面,上校。我是……」

「我有收到通知,康拉德參事官。歡迎您的到來。」

在伸手過來的西裝男性面前,差點舉手敬禮的雷魯根帶著苦笑把手放下來和他握手。

不是敬禮,而是握手。

儘管只是這種程度的社交禮儀,就讓雷魯根感到強烈的不對勁。而且,握住的手還很軟……光是要不感驚訝就需要自制心了。

沒握過武器的男人之手;就連工具也沒握過的手。

在如今的帝國,這會是地位多麼優遇的人啊?不行──想到這裡,雷魯根就為了壓抑腦中湧現的隔閡,甩了甩頭重新看向對方。

他抬起頭來,眼前是一張嚴謹耿直,容貌端正的臉。第一眼看來比自己稍微年長一點吧,但是以帝國外交部的……參事官級別來講,是名相當年輕的男性。

「抱歉,畢竟前任者都被解僱了。」

「……是我失禮了,我有露出這種表情嗎?」

「嗯,露出來了。或者只是我太敏感了也說不定。」

畢竟──康拉德微微笑起。

「我很清楚這是不符合我年齡的職位。容我說句冒犯的話,貴官不也一樣嗎?以參謀本部的上校來說,您相當年輕啊。」

「……一旦到戰時,野戰軍官的升遷會變得很快。康拉德參事官,不曉得您清不清楚。就我所知,就連剛出軍官學校的新任士官,在戰場上也能輕易升上少校、中校喲。」

「組織有活力是件好事呢。」

參事官以儘管愉快卻又帶著戲謔的語氣說,搔起下巴。

「所謂的老人俱樂部,最好還是去打撲克牌啊。」

與其說是在嘲笑老人,更像是在嘲笑老害吧。

不管怎麼說,這都吐露出年輕一輩在外交部里所帶有的些許緊張感吧。不經意的情報──雷魯根上校將這點牢記在心中。

「那麼,上校。我們雙方都是抽到下下籤,要幫前任者收拾爛攤子的夥伴。希望彼此能合作愉快。」

這位參事官該說是很出色的合作夥伴吧。但願他會是個能共享危機意識的對象……似乎不是個只會重複「因循前例」的壞掉唱片機,這是個好跡象。

「真是嚴厲的意見……或是該揣測正因為如此才會有這場意料之外的來訪吧。似乎能期待某種戲劇性的變化啊。」

「意思是?」

「在此代表軍方,希望能與外交部攜手合作。」

坦白講,有別於嘴巴上說的,他並不期待能有立即的變化。

然而,讓他驚訝的是。面對他的試探眼神,康拉德參事官毫不在意的點頭。

「沒錯。」

「咦?」

「您說得沒錯。雷魯根上校,我們是帝國這個國家的僕人,是政治、官僚、軍事的鐵三角之一吧。」

因此──男人接著說道。端正的表情帶著些許諷刺,以露出侮蔑之意的語氣說出尖酸不已的話語。

「不攜手合作的結果,就是今日的停滯。要是這個既有方針是錯的,當然就該改正。我有說錯嗎?」

「我同意。」

微笑回著很好,康拉德這名參事官同時惡毒地說道。

「只要不是愚者,這件事就很簡單。然而我們至今都犯了認定對方是愚者的愚蠢錯誤,也就是愚者二重奏。」

他就像認為這是不像樣的醜態,用鼻子哼了一聲後狠狠說道。話中帶著藏不住的真心憤怒。

「這與賢者以三重奏為前提設立的帝國樣貌相距甚遠。你不這麼覺得嗎?」

這正是帝國的病灶。

即使是雷魯根,也唯獨無法否定這點。

帝國軍信奉著「軍事合理性」,只談論著軍事合理性;帝國議會、帝室,甚至是政府都只談論著「輿論」;而且支撐帝國的「官僚」機構還不斷高呼著「維持體制」。

各自為政的分裂。

到最後,所有人都深信自己等人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最高統帥府的機能不全是無藥可救。不過,沒有人是無辜的。就這點來講,如要我明確抱怨,參謀本部其實也責任重大。」

雷魯根上校就像感到刺耳的擺出洗耳恭聽的態度,不過卻在下一瞬間瞪大了眼。

「特別是傑圖亞中將的獨斷獨行,帶來了極大的影響。」

「中將閣下……?抱歉,請恕我難以接受這項意見。副戰務參謀長閣下非常適當地貫徹任務了吧。敢問您批判的理由?」

「在對共和國戰時,最高統帥府被排除在決策之外。上校,像你這樣的軍人會認為這是『正確』的做法吧,但是非軍人會認為這是『排擠』的行為,會想要求對等的情報分享。」

「雙方的職務不同吧。」

面對早已聽膩的抗議,身為參謀本部的將校就只能丟下這一句話。如果是不滿軍方不肯提供情報,這純粹是個誤會。要參謀本部來說的話,軍方並不是不捨得提供情報。

「軍方也想採取相反的立場,甚至有留意到得將必要的情報全盤托出。」

「您說得沒錯。但是,上校。如果是像您這樣的高級軍人,應該也知道在那之後,傑圖亞中將就注重起『與後方的協調』吧?」

「……意思是說明不足?既然提供了必要情報,軍方就已善盡職責了吧。這可不是在對帝室講解啊。」

「上校,參謀將校……真是教人羨慕呢。」

「咦?」

朝著愣住的雷魯根,康拉德參事官深深地嘆了口氣。

「您平時似乎是在相當優遇的知性水準下工作,參謀本部還真是個讓人稱羨的職場。看得出來徹底集結了帝國的選拔菁英。」

「儘管傲慢,但這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參謀將校的品質正是……」

雷魯根正要回話,就被康拉德參事官搶先一步的再度口出惡言。

「拜這所賜,讓像我這樣的非軍人苦於說明。」

這是什麼意思?──雷魯根的這種視線,得到了他發自肺腑的深深嘆息。

「各位難道不是把說明誤解成是要向『笨蛋』說『你是笨蛋』了嗎?這真是天大的誤會。說明是需要淺顯易懂的。更進一步來說,就是不論怎樣的『笨蛋』都能理解的『解說』喔。」

「『笨蛋』?」

「就是閣下等人輕蔑的『平凡人』。」

這句苛薄的諷刺讓雷魯根上校不免蹙起眉頭。說過頭了。最主要的是他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唔,上校。就您的表情來看,似乎認為這是不當的批評。」

「我從不認為有失去過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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