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Abyssus abyssum invocat 第伍章 時間到

統一歷一九二六年十月十日 聯邦領 軍港

就算是聯邦領內的醫療機構,有意識到要與西邊接觸的軍港醫院,設備可是出類拔萃的充實。至少能評為是正常的醫院吧。畢竟有按照規定人數,配屬受過專業訓練的醫療相關人員。

不用說,不只是人數,就連水準也有做出相當的考量。然後特別是醫藥品,甚至還準備了西邊人員的份量,充實度是顯著不同。

至少有別於聯邦最前線慘絕人寰的壯烈醫療環境,這裡受到了天壤之別的眷顧。是有著清潔的床單,新開封的消毒酒精味道,亞麻地板有仔細打掃乾凈的真正醫院。

如果是被告知醫藥品已經用盡的最前線軍醫,就甚至是早就放棄夢想的設備,在這裡是一應俱全。

不過,就算是一應俱全──

「喂、喂,拜託!拜託,快注射強心劑!」

「放棄吧……湯瑪士!傑克遜已經長眠了!」

「德瑞克中校!這種話!請別說這種蠢話!傑克遜!喂,傑克遜!振作一點!你不是說要回國嗎!」

戰時狀況下的醫院就是醫院。就連用視線譴責面對斷氣的年輕魔導師,仍舊不肯接受死訊吶喊的部下將校……也早就習慣了。

真是討厭的習慣呢──德瑞克中校邊在心中感慨,邊感到逐漸冷酷的心靈某處,渴望著酒精的踏入病房。

「醫護兵!給我再看一次!」

「可……可是……」

正在向聯邦方的人員激烈抗議的湯瑪士的心情,我是痛切理解。

魔導部隊以形同家人的緊密牽絆自豪。能伴隨著榮耀斷言,這是比血緣還要深刻的交情。失去一名同甘共苦,一塊圍著餐桌吃飯的夥伴之後,還能保持冷靜的軍官究竟有多少呢?

「他可不是會死在這種地方的人啊!」

況且,記得傑克遜少尉還是湯瑪士中尉小一梯的學弟。他們曾是自軍官學校以來的老交情,如今則不得不用過去式來形容。這對德瑞克來說,也是極為遺憾的事。

「湯瑪士中尉!」

「中校,這一定是……這一定是有哪裡搞錯了!」

就算是這樣,也有個限度。

「還有許多其他需要治療的夥伴。給我冷靜下來,湯瑪士中尉!」

「可是!」

我不會說他任性。

也理解他已失去聽進道理的冷靜。

……要習慣,還真是相當困難。

如果能不用見證多到會讓人習慣的部下死亡,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啊。

討厭的工作,討厭的立場。然而,戰爭必然會有犧牲。既然是必然之事,就必須要視為必然的接受,去盡到軍官該盡的責任。

「給我醒醒!」

在一拳把人打倒後,就像是要把礙事者趕走似的丟到門外去。所幸──或許該這麼說吧。擔心湯瑪士那個笨蛋的同僚們有把他撿走。

所能開出的解決方案,就只有酒精與時間。今晚,就只能像沐浴一般的狂飲了。圍繞著故人回憶的聚會,會讓人流下男兒淚吧。

德瑞克中校注意到,自己早已習慣了在戰爭開始後突然增加的酒量,微微苦笑起來。儘是在用討厭的方法喝酒,沒在享受喝酒的樂趣,就像是在生飲酒精一樣的喝法。再這樣下去,似乎會忘記該怎樣愉快喝酒了。

只不過──德瑞克中校就在這時將意識拉回現實,低頭道歉。

「抱歉,部下給你添麻煩了。還請幫忙診斷其他傷患。」

「不會的,這次是……」

「就算再怎麼說,我們都確實給你添麻煩了。請讓我道歉吧。」

德瑞克中校徹底交代過部下的魔導將校們,要以敬意對待聯邦的醫官與醫護兵。

畢竟他們將有限的醫療資源,使用在自己等人身上。

這是要低頭感謝的事,不該對竭力付出的他們口吐怨言。正因為如此,德瑞克中校毫不遲疑,向眼前被湯瑪士中尉纏上的年輕醫護兵,深深低頭。

這是負責人的義務。

「還請不要放在心上。考慮到部下的犧牲,這也是當然的反應吧。」

這是從一旁傳來的柔和女高音。

考慮到這裡是醫院,就算是軍事設施,女性職員也並不罕見。魔導部門、後方部門早就實行男女共事已久。

聲音的主人約二十多歲吧。是一名以和藹感覺的眼神看著自己,走過來的女性。不過,要是她穿著野戰陸軍的將校軍服……對德瑞克中校來說,就是首次目睹到的景象。就在想查看階級的瞬間,突兀感就一口氣爆發開來。

儘管都將聯邦軍的階級章牢牢記在腦里了,卻對她的臂章毫無印象。

最重要的是,一看到朝自己走來的女性將校身影,醫護兵就在敬禮後連忙趕去執行職務了,不是嗎?

德瑞克中校基於經驗法則,知道這種景象所代表的意義。

就像是從船上逃走的老鼠。就跟察覺到糟糕的傢伙過來的時候,機敏地飛快逃跑的海陸魔導師一樣。

「失禮了,請問你是?」

「我是莉莉亞‧伊萬諾娃‧塔涅契卡,是政治軍官這種低微的跑腿人員呢。是下級政治委員,也是聯邦軍中尉。請叫我莉莉亞就好了。」

溫和的態度,恭敬的話語。

然而,說出的內容卻很重大。真是作夢也沒想到,我們居然會有跟政治軍官與政治委員扯上關係的一天。

「……我等下再翻字典,查一下低微這個聯邦語的意思吧。我是聯合王國第一海陸魔導遠征團所屬的德瑞克海陸魔導中校。」

「今後請多多指教了,德瑞克中校。」

這或許不是面對區區中尉的態度,但也沒辦法。畢竟本國那些傢伙下令,不能將政治委員當作軍隊階級,而是要視為實質上的「非軍人」來對應。

只論流言的話,是早已聽到會膩了。

有關政治軍官的麻煩程度,方才有如脫兔般逃走的聯邦軍醫護兵,已經幫我證明了。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惹麻煩上身。

「好,必須得執行讓人難受的職責了。」

「職責?」

「啊,這麼說會有語病。」

面對提高警覺的德瑞克中校,自稱莉莉亞的女性端正姿勢,低下頭來。

「身為黨員,我要代表黨向各位的犧牲奉獻由衷表達同情與哀悼。我個人也深感遺憾。」

「能聽你這麼說就夠了。只要有你們的這份心意與哀悼的話語,我這個沒用的指揮官……也能稍微有點臉去見往生者的遺族吧。感謝。」

德瑞克中校就在這裡緩緩開口。

迎戰那個可怕的帝國軍魔導部隊──萊茵的惡魔與其黨羽的人,並不只有我們。聯邦軍也付出了龐大的犧牲。

「儘管晚了,但我身為聯合王國的一名軍官,要向貴國的犧牲與共同作戰表達感謝與敬意。還請接受我的心意。」

「榮幸之至。對戰死的同志們來說,這會是最好的供奉吧。」

以不同於有口無心的態度……真摯說出的真誠話語。

這是一時的迷惘。

「……外人不該過問這種事情也說不定。」

「有事就儘管說吧。內務人民委員部也要我們仔細聽取各位友邦人員的意見。」

是因為得到許可的疏忽嗎?

儘管在本國,有被仔細交代要提高警覺……德瑞克中校還是喃喃說出他的請求。

「那就一件事。還請不要太過追究同行們的責任。」

「是想對上校同志的處分求情嗎?」

「我沒有想干涉內政的意圖,但是……」

「還請說吧。」

「貴國的米克爾上校他們,也盡全力迎戰了。」

一同迎戰萊茵的惡魔的米克爾上校等人。德瑞克中校注意到自己正在極力主張他們有多麼勇敢地奮戰。

坦白說,連我自己都很提心弔膽,不知道說這種話,會不會超過聯邦的文化符碼(註:社會文化中個人具有的特定思考傾向,語言形式、價值導向及行動方式)所能容許的界線。擔心會不會因為多餘的言論,給拘禁中的他們添麻煩,甚至不由得讓表情緊繃起來。

「信賞必罰是黨的原則。不過,這可是戰爭。儘管讓人哀傷,但就算竭盡全力,也無法保證成功。」

「請儘管放心。」莉莉亞破顏微笑。

「既然諸位同志受外部的人評為已竭盡全力,儘管不清楚能不能派上用場,但我會在紀錄上增添這一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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