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惠臨神明的作家(下) 第七章 給最愛的人

流人在非常危險的狀態下被送到了醫院,然後立刻開始了手術。

竹田同學一直表情空虛的,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無論怎麼和她說話,都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在救護車裡的時候,她曾經『我一直想給流人……他最最想要的東西。』這樣,輕聲說過一次。

聞訊趕到醫院來的麻貴學姐,也一邊喊著「真是蠢的無藥可救!」一邊繃緊了臉,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不過,即便她這般用力的咬緊了嘴唇,雙眼中浮現著焦躁的感覺,卻依舊錶現了剛強的一面,不僅立刻便對高見澤先生下達了各種各樣的指示,還督促著我趕快去遠子學姐那裡。

「這裡就交給我了,你去把遠子帶來。我絕對不會讓這個孩子也跟著流人自殺的,所以你就快點去吧。」

對於就算有人在自己眼前說著這種事情,也仍舊沒有任何反應的竹田同學,我儘管感到一種彷彿胸口被刺入一般的不安,卻還是坐上了麻貴學姐家的車子,向櫻井家趕了過去。

雖然在醫院裡打電話過去的時候沒有人接聽,但是櫻井家中卻可以看到亮起的燈火。

我走到玄關前,正準備伸手按下門鈴的時候,大門突然從內側被打開了,雙手抱著一個紫羅蘭色箱子的遠子學姐披著外套走了出來。

「葉子阿姨!」

剛一叫完,她的臉龐就僵住了,話語間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對,對不起。我聽到了車子停下的聲音,還以為是阿姨呢……發生什麼事了,心葉?」

「流人被竹田同學刺傷了,現在非常的危險!」

我的話音剛落,她的眼睛一下子便瞪圓了,雙手之間的箱子也滑落了下來。

隨著咚的一聲,許許多多藍色和淡紅色的碎紙片在了玄關的地面上撒了一地,在寒風中漸漸的被吹散開來。

這不是那個時候看到過的信么!?為什麼被撕成這樣的碎片了?

遠子學姐臉色發青的彎下腰,把紙片一張張撿了起來,用異常軟弱的樣子輕聲說到。

「……一定要把阿姨,也一起帶過去。」

然後一瞬間,又帶著下定了決心的眼神站了起來。

「你等等。」

她急切的說完,就返身回到了屋中,不一會兒又跑了出來。

隨後,在向葉子小姐的工作室前行的路上,遠子學姐一副在思考著什麼的樣子,始終低垂著頭。

「說不定阿姨已經不會和我見面了。說不定她已經再也不會原諒我了。畢竟,她讀了那些信……」

這些話似乎並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好像在為了自己心中的矛盾而痛苦不已。她一次又一次的看向手中緊握著的那些信紙的碎片,咬緊了嘴唇。

即便打電話過去也總是留言電話,雖然我安慰學姐說或許她現在已經在趕往醫院的途中,她卻搖了搖頭。

「不,阿姨是不會去那裡的。」

遠子學姐獃獃的盯著自己的膝蓋,用僵硬的表情說著。

「對於阿姨來說重要的人,從以前開始就只有那麼一個而已。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所以阿姨已經不會再愛上什麼人了。」

重要的人,是指文陽先生么……?

「但是,這次——唯有這次,一定要把她帶過去!否則的話,阿姨也好流人也好,便再也無法獲得救贖了。」

車子停在了公寓的前面,遠子學姐打開了車門,飛快的奔了出去。

就這樣一口氣衝上樓梯,來到了那個房間的門前,她用力的按起了房門上的門鈴。

「阿姨,開門啊!我是遠子!你在的吧!」

一點迴音都沒有。

遠子學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從口袋裡拿出了鑰匙插進了門鎖。

備用鑰匙?使用這個,一定需要相當的勇氣吧。葉子小姐會發怒是肯定的,這點連我也能想像的出來。可是儘管如此,她依舊咬著牙,轉了轉鑰匙,打開了房門。

遠子學姐脫下了鞋子,向房間裡面走了進去,我也緊隨其後。

前方傳來了敲打鍵盤時的咔嗒咔嗒聲,這聲音不禁讓我的腦中有些翻騰起來,呼吸也帶上了些許的苦悶。

葉子小姐正帶著冰冷的表情面對著電腦。就算遠子學姐打招呼說「阿姨」的時候,她的視線沒有絲毫的偏移,仍舊不斷躍動著她纖細的手指。

「我擅自進來實在是非常抱歉,但是流人已經被送到醫院去了。胸口被人刺了一刀,現在正昏迷不醒。拜託了,一起到醫院裡去吧。」

遠子學姐對著葉子小姐拚命的哀求著。向她看去的眼神也好,向她呼喊的聲音也好,都帶著一種彷彿要被撕裂一般的痛苦。

但是,葉子小姐的視線仍舊面對著顯示屏,一動也不動。我也隨即向她喊到。

「拜託了,葉子小姐!流人現在真的是非常危險了!」

葉子小姐終於打張開了雙唇,她的視線仍舊沒有移動,只是用冰冷的語調說道。

「我有個明天之前必須完成的原稿。你打擾到我了,所以快點回去吧,井上同學。」

看起來,是準備裝作沒有聽見遠子學姐的話了。這個徹底的、絕對的拒絕,讓我不由得感到一股背後彷彿要被凍住了般的寒意。

這個人,就連這種時候也還——

「阿姨……流人他,已經快要死掉了啊。」

遠子學姐帶著痛苦而扭曲的表情看著葉子小姐,如此訴說到。

「可是就算我去了,也依舊於事無補不是么,井上同學。會死的人終究是會死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個人,怎麼能這樣!這還算是個人么!

心中湧上來的這一感情,究竟是憤怒呢,還是恐懼呢,又或是絕望呢?我已然無法明了。

「阿姨,你不是流人的媽媽么……」

「……反正對於流人來說,我是他母親什麼的,恐怕連想都沒有想過吧。」

葉子小姐用彷彿是沒有聽者的自言自語般的語氣,輕聲說到。

「不是的。阿姨的笑容什麼的,擁抱什麼的,一直都是,流人他非常渴望的東西的!」

「……從他小時候開始,那個孩子比起我,一直都更加親近結衣不是么?呆在家裡的時候,也從來不會接近我的。」

「那……那是,阿姨自己疏遠了流人的緣故啊。因為你說了,不想被他叫作媽媽……所以,流人才不敢對阿姨撒嬌。但是,流人他一直都,很想叫你一次媽媽的。甚至在小的時候,他還曾經對我說『遠子姐能夠把結衣阿姨叫做媽媽真好啊』這樣的話啊。」

咔嗒咔嗒,敲打鍵盤的聲音依舊在空氣中冰冷的迴響著。

明明這個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卻總覺得遙遠的像是存在於別的次元里,彷彿所有話語都只會直接穿過她的身體一般。對方似乎連我們的存在,都不想予以承認。

眼前這個用快要跌倒的雙腿拚命的支撐著自己的遠子學姐,已經不再是那個至今為止都能夠靠著自己聰敏的眼睛發現真實,並把它解讀成一個個溫柔的故事的「文學少女」,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無力的少女罷了。那斷斷續續的嘶啞聲音中,滿溢著深深的哀愁。

「流人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喜歡阿姨啊!他非常非常希望能被自己的母親所愛啊……!」

流人,最最喜歡的那個人。

從孩提時代開始就一直仰慕著的,絕對無法得到手的,遙遠的那個人。

那究竟是誰,在這個瞬間,我終於明白了。

麻貴學姐那異常驕傲的眼神、竹田同學和雨宮同學那種沒有在看著任何人的空虛表情,到底是和誰重疊,到底是何誰相像呢——!

頭腦中閃過了各種各樣的影像和話語。

從櫥櫃里掉落出來的相冊里的照片,站在森林前的美術館門口的,兩個少女,紫羅蘭花的髮飾,冰冷的雙眸,『Ole-Luk-Oie的睡眠葯就在那裡哦』這樣,指著遠方的流人,還有唰啦唰啦掉落的銀色顆粒。佐佐木先生說過的話,流人說過的話,遠子學姐說過的話,還有在醫院裡聽到的,護士小姐說過的話——

身體里流動的血液都好像沸騰了一般,一口氣湧上了頭腦。在激烈的目眩和混亂中,四散飛舞的碎片就像是被狂風所吹起,所拼湊,終於變成了一塊完整的拼圖。

我走到了遠子學姐的身邊。

「遠子學姐說的話都是真的。流人比起其他任何人都要喜歡你。流人曾經對我說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就是遠子學姐的母親。」

「所以說那不就是結衣么。」

葉子小姐用厭倦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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