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惠臨神明的作家(下) 第三章 秘藏起來的話語

流人的攻擊總算停止了,我們又回到了穩的日常。

放學後,我在圖書館向竹田同學問了下流人現在的狀況。

「好像相當喪氣的樣子呢。」

她用平淡的表情說著。

「昨天也去姬倉學姐那裡了,不過看起來似乎是被趕回來了呢。」

「……竹田同學,你在生氣么?」

「沒有,完全不生氣哦。」

「流人好像希望竹田同學能夠安慰他一下。」

「太過縱容可是會養成不好的習慣的哦,暫且讓他低落一下也好。而且這樣的話,對心葉學長來說不是更好么?」

「雖然的確是這樣啦……」

我頓了頓話語。

「竹田同學……要是麻貴學姐生下了流人的孩子的話,竹田同學準備怎麼辦呢?」

「不怎麼辦哦。反正阿流也不可能只和一個女生交往,小孩什麼的,肯定還會搞出很多來的,怎麼來得及一個一個去介意。」

果然,總覺得有點在生流人的氣的樣子。

說完,竹田同學就回到櫃檯里去了,我在等琴吹同學的時間裡,想著要讀讀什麼算了,邊走著邊眺望著書架。

當《窄門》這個名字印入了眼帘的時候,我心中猛地一驚,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心跳越來越快,胸口的深處也好像被勒緊了一樣。

在它的旁邊,放著一本叫做《秘密日記》的薄薄的書本,作者也是紀德。

雖然我一直盡量避免想到遠子學姐或者天野夫婦的事情。

還是再也不要和它們扯上關係比較好。

可是為何不管我多麼的想忍耐,手還是會不由自主的伸向那本書呢?

帶著一種正在做著某些不能作的事情的黑暗心情,我翻開了微微發綠的封面。

『昨夜,我一直在思念她。就好像已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在腦中,感覺著她還在世時一般的輕鬆,與她對著話。然而突然,我卻對自己說到,即便如此,她也已然逝去了……』

這是……小說?

『雖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與她相距甚遠的生活著。但是,從少年時代起,每天向她報告我自己一天的收穫並與她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悅悲傷,早已成為了我的習慣了。然而,就在昨天也想要這麼做的時候,我卻突然想起了,她已然逝去的這一事實。』

我坐在了桌邊繼續讀著這本書,這是一本以紀德回想他的妻子瑪德萊娜為形式的日記。按照解說的說法,這是在紀德死後才公開的。

流人說過,紀德是同性戀者,與瑪德萊娜之間完全沒有夫婦關係,還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寫進了日記和小說,實在是太差勁了什麼的……不過,這本日記的裡面,瑪德萊娜是紀德最愛的人,而紀德也為了瑪德萊娜的死而慟哭著。

『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腿去了顏色,失去了艷麗。』

『自從失去她之後,我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今後我到底要為了什麼而生存呢,連我自己也已經不知道了。』

那樣撕心裂肺的悲哀、絕望。書寫不盡的,靈魂的嘶吼——紀德所寫下的一言一語,都動搖著我的內心。

他在日記中寫到,《窄門》中的角色阿莉莎,雖然是以瑪德萊娜為出發點所寫下的,但是並非瑪德萊娜本身。瑪德萊娜也沒有看出阿莉莎身上有什麼自己的影子,在她生前,也不曾對那本書發表過什麼感想

不過,一點點讀下去的話,就會感覺到,傑羅姆與阿莉莎之間所發生的那些故事,有相當的部分,混入了紀德與瑪德萊娜之間實際有過的事情。

因為知道了母親的不貞,而發誓要一輩子守候在一起的傑羅姆與阿莉莎這一段幾乎與事實一樣,而十字架的那個片斷,也在日記中有著相近的敘述。把阿莉莎當作神聖之物來看待的傑羅姆的心情,也與把瑪德萊娜作為清聖的存在而愛著的紀德有所重合。

『對我來說,只要越來越接近神明的話,大概就能夠更加接近她了吧。於是,在這樣慢慢上升的過程中,能夠感覺到她與我周圍的土地越來越狹窄了,這讓我非常的開心。』

儘管如此的愛著她,紀德卻仍舊不能把瑪德萊娜看作性方面的對象。

這一點,讓那兩人的關係,充滿著悲哀與傾軋。

『這種與肉體無關的愛是否能夠滿足她呢,關於這一點,我早已決心不再考慮了。』

『我認為慾望是男性才特有的東西。女性卻不會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慾望,就算有的話應該也只是《賤業婦》里的那種人而已,這種想法也讓我感到十分安心。』

紀德所說的東西實在是太任性了。作為一個從來不要求任何肉體上交往的丈夫的妻子,瑪德萊娜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的呢。

而且,解說里還說,紀德並非一個只與男性發生關係的人,他還曾經讓一個與他年齡差距很大的女性,生下過一個孩子。

那麼為什麼,他卻不願與瑪德萊娜發生關係呢?對於紀德來說,瑪德萊娜就是那麼神聖的存在么?

對著沉浸在悲傷中的紀德,古舊照片中的瑪德萊娜這麼說了。『我最大的喜悅,都是因為你哦。』

『不過我最大的悲哀也是一樣呢。也就是說,最最好的,與最最痛苦的,是一樣的呢。』

對於他們來說,兩人之間的關係既是痛苦的,也是快樂的——就算在離開家裡的時候,紀德也一直持續給瑪德萊娜寫信。那對於紀德來說,是特別的信件。紀德把自己身上『最善良的部分』,都寫進了那些信里。他的內心,他的快樂,他心情的變化,還有那天的所有工作。

可是,有一次當紀德和他的男性情人一起出發去旅行之後,瑪德萊娜卻把他寄來的所有信全都燒掉了。

發生這件事的時候,紀德受到了幾乎發狂一般的衝擊,『我最最善良的那部分消失了。』他如此悲哀著。

然而,對於瑪德萊娜來說,也有著不得不這麼做的苦衷。她對紀德如此痛訴到。

『那對於我來說,也是這個世上最最重要的東西啊。』

『是你出門之後,在這個你所拋下的空曠的家中,我不僅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而且應該做什麼,今後會發生什麼,這些也全都無法明白,就只能這樣孤零零的一個人……我甚至開始想著,如果自己是不是死了會更好一些呢。』

『我真的非常的痛苦。……我為了做些什麼而把你的信件全部燒掉了。燒掉之前,我還把裡面所有的信,都一封一封的全都讀了一遍……』

就這樣,兩個人的心情漸漸互相錯過,紀德的日記里開始被苦惱的話語所埋沒了。

在一起的話很痛苦,但卻又沒法分開的相愛著——就是如此讓人窒息一般的糾葛,讓我在翻著書頁的同時,也感到喉嚨佛正被炙烤著一樣。

如果,紀德能夠在肉體上也愛著瑪德萊娜的話,這兩人的關係肯定就能變成不同的東西了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紀德也就不會如此的放蕩,不會總是離家旅行,而是會合瑪德萊娜兩個人,構築起一個安穩平和的家庭吧。

在瑪德萊娜死後,紀德的精神也急速的衰敗了下來。

『自從她離我而去之後,我就只是在裝作還活著而已。』

果然對於紀德來說,瑪德萊娜才是他創造的源泉,是刻印在他靈魂深處的特殊存在。

這一奇妙又瘋狂的愛情,讓我的皮膚不由得感到一陣顫慄,同時,我也想起了葉子小姐和文陽先生之間的事情。以及他們之間,被葉子小姐稱為「白色的婚姻」的關係。

就如同紀德與瑪德萊娜一樣,葉子小姐和文陽先生之間,大概也有個不同於男女肉慾的部分,深深的結合在一起吧。

然後,結衣夫人或許已經察覺了這件事……

把信件全部燒掉的瑪德萊娜的身姿,在我的腦中逐漸和結衣夫人的身影重合了起來。

結衣夫人,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情,等待著總是忙於編輯工作,而經常不在家的文陽先生呢?

我沉入了讓人覺得不能再深想下去的黑暗思考中,連琴吹同學已經來的事情都沒有察覺。

「井上,等很久了吧。……井上?」

「欸,啊!已經到關門的時候了啊。」

我慌忙合上書站了起來,像是要隱藏書名和作者一般,把書塞回了書架。

「那就回去吧?」

卷著白色圍巾的琴吹同學,雖然用帶著些不滿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但還是「嗯……」的答應到,握住了我的手。

我們一邊手牽著手走上了微微昏暗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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