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流人,果然去心葉學長家了啊……」
第二天,我早早地去了學校,在無人的圖書室找到竹田同學談話。
晚上給竹田同學發了關於流人的事情有話要談的簡訊,從竹田同學那裡得到了「那麼,我會開著圖書室的門。請在晨會之前來」的回信。
「因為流人一直~~~~都在欺負七瀨學姐嘛,所以我想他應該會去吧。」
聽著竹田同學用孩子般的高音說著,我啞然了。
「流人不是為了見竹田同學來圖書室的么!」
「不是哦~目標不是我而是七瀨學姐。一開始流人用平常的方式搭訕,但是七瀨學姐心裡只有心葉學長,而且討厭輕浮的人,即使是流人,也無法像平時那樣得手啊。七瀨學姐一點也沒有屈服,我在旁邊看著很有趣哦。就這樣,流人就放棄了引誘,然後就盡說些讓七瀨學姐感到不安的話,心眼真壞呢。不過這次的手段好像相當有效呢~」
「為什麼……流人要做這種事?」
「是想讓七瀨學姐和心葉學長分手吧。」
——因為心葉學長在和琴吹學姐這樣的其他的女人交往啊!心葉學長明明是遠子姐的作家——!
流人用激動的眼神盯著我時說的話鮮明地在腦海中浮現,脖子附近起了雞皮疙瘩。
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流人和琴吹同學之間竟然還有這樣的交鋒……!
說起來,在我問流人的事情時,琴吹同學也是為難的低著頭。
對於自己的遲鈍,我自責得連胃都在翻騰。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竹田同學?」
「因為我是流人的女朋友嘛。怎麼能打男朋友的小報告呢~」
「不過我聽說流人也在和其他的女孩子交往……」
「是這樣的哦。」
竹田同學像小狗一樣天真無邪地轉動了一下眼睛。
「不過我這個女朋友也不過是個『假』的,說起來倒更像是幫凶呢。」
「幫凶」這個詞又讓我感到一陣寒意。
「竹田同學難道你也在欺負琴吹同學!?」
以前竹田同學策划過把琴吹同學從醫院的樓梯上推下去的主意。
看著面色發青的我,竹田同學大聲地笑了出來。
「討厭、這一次我什麼都沒有做啊~而且,說起來我還算是支持七瀨學姐的~因為七瀨學姐沒有輸給朝倉同學。七瀨學姐知道我對她做的事情——知道我是個騙子,對我的態度也沒有變化。啊,那個人,雖然柔弱但是堅強,我真的有些佩服呢~」
表情明朗的竹田同學說出來的這番話我可以相信嗎,心情十分複雜。
「對不起。」
休息時間我向琴吹同學道歉時,琴吹同學睜大了眼睛。
「昨天沒能好好保護琴吹同學,對不起。我也沒能注意到流人對琴吹同學說過那麼多話,真的很對不起。」
「井、井上,沒有錯……其實我也是,昨天突然就回家了……對、對不起。那點事情,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昨天,很抱歉沒能忍耐住……」
琴吹同學慌張地說著。看著琴吹同學就快流出淚水的眼睛,我的心一陣陣地揪痛。
「就像櫻井說的一樣,因為我沒有自信……而且井上和遠子學姐在一起看起來比較般配。聽說遠子學姐帶著泡芙到井上家,心裡想難道說遠子學姐對井上……」
「沒有這回事。遠子學姐也只不過把我當成可以隨意使喚的後輩……」
琴吹同學抬起頭明朗地笑了。肯定又是在勉強自己,為了不讓我擔心,所以竭盡全力露出笑容——雖然嘴角在微微顫抖。
「是啊,遠子學姐在北海道有男朋友呢。適合戴白色圍巾的很棒的人,遠子學姐是這樣說的。結果我還妒忌這樣的遠子學姐,真可笑啊……」
我知道這是遠子學姐出於虛榮所說的話。
遠子學姐沒有男朋友。
「嗯……是啊。」
但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有對琴吹同學點頭。
「我會努力的。那個……會比和遠子學姐在一起時,讓井上更加放鬆的。」
看見琴吹同學很有精神的宣言,我的喉嚨發苦,內心深處彷彿被車輪軋過般的吱吱作響。
在面對美羽的事情時琴吹同學也是這樣說的。明明我把琴吹同學丟在一旁,但是到最後琴吹同學還是相信我,幫助了我。
不過必須要做些什麼的應該是我。
要珍惜琴吹同學。變得更加喜歡琴吹同學。這一次要由我來保護琴吹同學!
放學後,琴吹同學和森同學一起回家了。說是約好了一起去買東西。
「明天可以一起回去。」
「嗯、那麼明天放學順路去哪裡玩吧!」
「嗯、好,那就一言為定了。」
面對不讓大家發現,害羞地,悄悄地揮手的琴吹同學,我也輕輕地揮了揮手。等了一會兒,我也離開了教室。
我沒有去文藝部,而徑直走向樓梯口,換了鞋走出樓去。
到了二月寒意仍然沒有消退,空氣像指甲抓著皮膚一樣,既乾燥又寒冷得讓人微微疼痛。
我用凍僵的手拿出了手機,按下了流人的電話號碼
我打算對流人說清楚,讓他不要再找琴吹同學的麻煩了。我也不是遠子學姐的什麼作家,今後也沒有寫小說的打算……
隨著手機里響起的撥打電話的聲音聲,我穿過了校門。
「心葉同學。」
我被成年人的聲音叫住了。
手機還貼在耳朵邊上,我轉過了頭。
汽車大聲地鳴叫著從身旁的機動車道飛馳而過。
冷清的光禿禿的行道樹之間佇立著的,是比父親年齡還要大、穿著深棕色大衣的和藹的男性。
「好久不見了,心葉同學。還記得我嗎?」
如同枯葉被風吹散,柔和的聲音沙沙地撫摸著我的皮膚、我的心臟。
怎麼可能忘記。
耳邊的手機傳來的無人接聽的提示音,漸漸的模糊遠去。
時間在耳邊發出了鈍重的聲響。
這一刻,時光奔回倒流到過去。
從過去襲來的,那無邊無際的黑暗、響徹鼓膜的悲鳴、貫穿天空的絕望——
使我眼前變得一片漆黑,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
站著一動不動的我的瞳孔里所映射出的,是井上美羽的曾經的擔當編輯。
初中三年級的春天。
名為井上美羽的十四歲初中生,成為了史上最年輕的文藝雜誌的最佳新秀獎獲得者,一時之間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話題。
獲獎作品被刊印成書,發售之後成了暢銷書,被電影化、電視劇化,其創紀錄的熱門,幾乎可以稱為是社會現象。
出版社隱藏了井上美羽的真實身份,除了十四歲的年齡之外,連性別都沒有公開。這更加激起了讀者的興趣。甚至有人說井上美羽是深閨之中的大小姐,是從未拿過比筆還重的東西的文學少女。
美羽沒有發表第二部作品,就這樣消失了。
井上美羽既不是深閨中的大小姐,也不是才華橫溢的文學少女,只不過是一介普通的中學生——井上心葉,也就是我。
在成年人經常出沒的咖啡專門店,我和曾是自己的擔當編輯面對而坐。
店內是復古的裝修,天鵝絨的沙發墊子非常柔軟,照明也很是陰暗。微苦的咖啡香氣與白色的水蒸氣掠過我的鼻尖。
佐佐木先生手裡端著邊緣飾有翠藍色圖案的有品位的杯子,看著我,懷念地低語道。
「最初看到你的時候,意識到那本小說真的是中學生寫的,我真是非常吃驚呢。但同時我也對除非是這個孩子否則寫不出來這個事實感到信服。那大概,或者說只可能是當時——十四歲的你才能寫出來的小說吧。能參與到將它出版成書的工作中來,我至今仍然覺得非常幸運。」
眼睛周圍聚集了皺紋,眼前是一副溫柔的面孔。
與兩年前沒有任何變化。
逝去的日子的記憶,把我的胸口軋的嘎吱作響。
這個人,從未責備過我。
十四歲天才作家的虛假形象破滅,美羽在我的眼前從樓頂跳下,心靈受傷的我,出現無法呼吸的癥狀。
——我已經無法再寫小說了!
佐佐木先生用彷彿自己也受到了傷害一般的深邃眼神注視著哭喊討厭小說、流淚到哽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