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悲愴慟哭的巡禮者 第九章 你正仰望天空的時候

醫院外已被火紅的夕陽染成了一片橘紅。

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我們按照遠子學姐的指示坐了上去。

我、遠子學姐、美羽、芥川、琴吹同學五個人到達的目的地,是郊外的一個天文台。被漆黑的森林所包圍的圓形屋頂的建築物,看起來就像星相館一樣。遠子學姐推開天文台的大門,走了進去。

因為哭了太久,眼睛有點發紅的美羽,像是可憐的小貓一樣縮緊了身體,緊緊抓住我的手慢慢走著。琴吹同學和芥川跟在我們後面,兩個人都有些緊張,表情也很僵硬。

我感到非常奇怪。

不知道遠子學姐究竟在想些什麼。

聽她剛才說的意思,遠子學姐曾經和美羽通過電話,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天文台內部的放映廳里,染上了一片夕陽剛落下後的透明青色。圓形的屋頂上,點綴著一個一個淡淡發亮的星星般的光芒。同心圓形狀的觀眾席的中間,放著一台巨大的投影儀,看上去就像是在宇宙中飛翔的火箭一樣。

「歡迎啊,遠子。」

晃動著茶色的蓬鬆頭髮,帶著華麗的氛圍,麻貴學姐迎了出來。

學校理事長的孫女,俗稱情報通的麻貴學姐,是個有些奇怪的人。她平時總是在學校的音樂廳頂樓的個人畫室里,畫著各種美麗的圖畫。而且,她還一直執著於讓遠子學姐做她的裸體模特,熱烈的追求著學姐。

「如你所說的準備妥當了。算上上次的事情,你就欠我兩個人情了哦。我一定會在畢業前全部討回來的。你那寶貴的軀體可不要受傷了哦,不過那樣的話或許更官能呢。」

麻貴學姐捏著遠子學姐的辮子,詭異的笑了笑。

遠子學姐滿臉通紅,嘀咕著。

「那、那種事情,考完試以後再說啦。唔……流人還沒有來么?」

麻貴學姐撇了撇嘴唇,臉上顯得有點不爽。

「那個放蕩兒的話,已經和女朋友一起來了哦,那邊——」

順著麻貴學姐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坐在上方位置上的流人。

流人讓竹田同學坐在他的膝蓋上,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接著他把臉湊上去,輕輕在竹田同學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竹田同學窩在流人的胸前,一動也不動。黑暗中隱約能夠看到她如同人偶伴空洞的表情,一點也感覺不到平日的活力。

看到這樣的竹田同學,我不禁渾身發冷。

雖然從遠子學姐那裡聽說了竹田同學的狀況,但沒想要竟然嚴重到這種地步了!

美羽緊緊抓住我的手腕,用嘶啞的聲音說著。

「……那個人,怎麼了……?」

好像被竹田同學的樣子嚇到了,美羽的眼中浮起些許害怕,微微顫抖著。

琴吹同學和芥川也保持著僵硬的表情。

「流人。」

遠子學姐叫了一聲,流人看向了我們這邊。

他開朗的對遠子學姐笑了笑,又對著竹田同學說了句話,扶起了她,抱著她的肩膀走了過來。

「心葉學長好——琴吹學姐也順利出院了呢。」

流人的聲音和表情,讓人感到困惑般的和平時完全一樣。

「流人,竹田同學她——」

竹田同學一點都沒有關心我們幾個的意思,只是用空虛的眼神看著上方,一句話也不說地靠著流人。

「她應該能聽見我們的聲音……不過不會回答我們就是了。」

大家不禁顫抖了一下。流人抱了抱竹田同學的頭,愉快的笑了。

「嘛,比一般人更加纖細的傢伙,經常會發生這種事的啦。但不過多久,就會恢複過來的吧。吶,小千?」

流人說的話,還有摸著竹田同學的手,都顯得既堅強又開朗。

遠子學姐溫柔的對竹田同學笑了笑。

「今天想要讓小千愛轉換一下心情,就讓流人帶著一起過來了呢。能夠開心點就好了呢。」

「……」

竹田同學,仍舊一句話也沒有說。

遠子學姐讓我們坐在座位上,自己走到了投影儀前。

美羽坐在了我右邊,琴吹同學則是左邊。兩人的表情仍舊很僵硬,芥川則坐在了美羽後面,他旁邊隔開兩個座位,則是流人和竹田同學,更加後面的斜後方,麻貴學姐一副了不起的樣子翹起雙腳坐在那裡。

照明漸漸暗淡下來,天花板上的星星一點點增加著。

投影儀的光像是月亮般打在天花板上,也照亮了遠子學姐纖細的身影。

清新而又溫柔的聲音,在透明的黑暗中慢慢流淌著。

「這個是岩手縣種山平原里所能看到的星空哦。

作家宮澤賢治,在盛岡高等農林學校讀三年級的時候,為了地質考察曾經到過這個地方。

當時賢治剛和朋友們一起創辦了同人志『杜鵑花』,滿懷著對與未來的理想和希望,每天都過著充實的生活。在這個人生最幸福的時期里感受到的美麗大自然,深深地印刻在賢治的心底,在賢治以後的作品中,也能看到很多與種山平原相關的痕迹。譬如這首正大十四年寫下的,從第四部分未定稿的詩——」

遠子學姐想像著賢治當時看到的風景閉上了眼睛,用清亮的聲音朗誦了詩的一部分。

「『海の縞のやうに幾層なげれる山稜と

しづかにしづかにふくらみ沈む天末線

あ、何もかもうみんな透明だ』」

遠子學姐睜開閉上的眼帘,輕輕微笑著,說了下去。

「有一種說法,賢治的代表作《銀河鐵道之夜》也是在這片土地上誕生的。

賢治肯定把頭頂的漫天繁星想像成了銀河間的車站,還有從那裡出發的列車吧。就算沒有看過《銀河鐵道之夜》這本書的人,也多少聽說過它的梗概吧。

主人公喬班尼,是一邊照顧生病的母親,一邊上學的普通學生。

他有一個叫做柯貝內拉的青梅竹馬,但是隨著年齡漸漸變大,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最近甚至連互相說話的機會都不太有了。

在一個祭典的晚上,柯貝內拉正被朋友們圍著,在河岸邊一起在水上放王瓜燈籠,而喬班尼卻只能一個人孤獨的呆著。

然而,回過神來的時候,喬班尼已經身處漫遊銀河的列車之中。而柯貝內拉也在那裡等著他。兩個人自此開始了銀河鐵道的旅行。」

頭頂上的天空,漸漸地暗了下來。

「有傳聞說,喬班尼和柯貝內拉在現實中是有其原形的。

內向又孤獨的喬班尼就是賢治自己,而柯貝內拉的原形雖然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但是最為大家接受的則是賢治的妹妹登志。

登志比賢治還要小兩歲,在學校里也經常是第一名,是一個優等生。賢治一直都為登志感到非常自豪,登志也一直仰慕著自己的哥哥。兩人的感情非常的好,就連登志去東京上學的時候,兩人的信件也不曾間斷過。

十八歲的時候,因為法華經而深受感悟的賢治,和熱心於凈土真宗的父親產生了深刻的對立。而登志卻相信了那樣的賢治,成了賢治以外家中唯一信仰法華經的人,一直在背後支持著賢治。對於賢治來說,登志不僅僅是他的妹妹,還是與他共有思想和世界觀的唯一的存在吧。」

遠子學姐到底想要說明什麼呢?

心裡的迷霧不斷擴散著。但我仍舊被那清澈的眼神和溫柔的聲音所吸引,繼續傾聽著。

美羽也依舊保持著僵冷的表情,盯著遠子學姐。

「喬班尼和柯貝內拉也是這樣的關係呢。賢明的柯貝內拉,對於喬班尼來說既是眩目般讓人敬仰的存在,也是共有著溫暖過去的朋友,更是無論到哪裡都要一起前往的旅伴。」

遠子學姐露出安穩的微笑。

「這兩個人的關係,同井上美羽小說里登場的樹和羽鳥,也有點相似呢。」

美羽的肩膀晃動了一下。

另一邊的琴吹同學好像也輕輕縮了下身體。

我喉嚨里感到一陣乾燥,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在這本小說里,樹就像是喬班尼。樹是講述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初中二年級的女生。一直很喜歡青梅竹馬的羽鳥,平時都會一起上下學,一起在學校附近的圖書館裡寫作業,過著簡單但是幸福的每一天。

羽鳥是一個如同青空般明朗的男孩子,他經常會讓樹閱讀自己寫下的小說。羽鳥的夢想是成為一名作家,樹也一直應援著羽鳥,『羽鳥的話一定能成為真正的作家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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