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沉陷過往的愚者 第六章 愚者的迷宮

三天前,更科同學被救護車載到最近的醫院接受治療。

據說傷口只要再深一點就沒救了,所幸救護得早,傷口也比想像中來得淺,所以沒有生命危險,只要一個禮拜就能出院。告訴我們這些事的是麻貴學姐。

那天,遠子學姐一起跟著去了醫院。我們在諮詢室里接受老師詢問後,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等待醫院通知。

當時麻貴學姐突然現身,告訴我們「遠子跟我聯絡過了,她說更科同學沒有大礙」。

「真是的,不久前才發生學生被刺傷的事件呢!我們學校為什麼會接二連三地出這種紕漏啊?為了壓下消息不讓太多學生知道,可要花上不少工夫呢!算了,我祖父他們應該有辦法吧!你們可以回家了,我想你們應該沒心情再上課或參加社團活動了吧?我叫司機送你們回去好了。尤其是旁邊那位,如果不送你回家,讓你在回家途中跳下陸橋可就麻煩了。」

她還看著芥川如此說笑,但我們實在笑不出來。

這時的芥川已經身心俱疲,憔悴不堪了。在圖書館陷入一陣混亂後,芥川一直像尊石雕一樣沉默不語,不管老師怎麼問話都不回答。我想芥川一定是不停地在心中責備自己吧!看他面色凄苦、呼吸困難的模樣,我也不禁擔心得胸口都揪緊了。如果更科同學有個三長兩短,他或許真的會精神崩潰。

那天晚上,遠子學姐打電話給我。她說更科同學可以說點話,情緒也大致穩定下來了。

就算聽到這些事,我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轉。

經過這三天,文化祭已經迫在一周之後了。

話劇排演一直呈現何止狀態。竹田同學和遠子學姐在這段期間好像都忙著準備班級活動,昨天我看到遠子學姐的時候,她正甩著兩條毛躁不齊的辮子在走廊上奔跑。

琴吹同學問過我,我跟芥川在三天前的午休時間離開教室後就沒有回來,而是直接早退的理由,我只回答身體不舒服,並沒有詳細說出事情經過。

「既然如此,那我去問芥川。」

琴吹同學不悅地丟下這句話。但是當芥川到校時,她看見芥川疲憊的模樣,好像頗為驚訝,後來也沒真的去問那天的事。

芥川可能因為自我譴責,故意不讓自己有一刻的心安,所以沒有請假也沒有遲到,一樣認真地天天坐在教室里聽課。

自從美羽自頂樓墜落後,我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芥川雖然照樣出席,但他看起來就像把自己鎖在心中的房間。

我跟他說話的時候也都會回答,不過他總像在思考什麼事,一直露出鬱鬱寡歡的表情。

午休時間,遠子學姐跑來我們教室。

「我想話劇該重新開始排演了,你覺得呢?」她很擔心似的小聲問著芥川。

「……我知道了。放學後在小會館集合吧?」芥川淡淡地回答。

久違的排演,在奇妙的氣氛中展開了。

每個人似乎都很在意芥川,因此顯得心不在焉,台詞也讀得平淡無味。

芥川板著臉孔念起大宮的台詞。我不由得感到他的聲音比以前生硬,也聽不出任何抑揚頓挫。但是,他就像努力背負著自己的義務,還是繼續念台詞。

念到大宮和杉子書信往來最高潮那幕,芥川的聲音突然中斷了。

這是杉子寫信給出國留學的大宮,說「請接受我」,表達自己的傾慕。而原本總是回答「請不要愛我,去愛野島吧」的大宮,也終於吐露真心,接受杉子感情的最精彩情節。

「我在考慮這封信究竟要寄出去,還是不寄的好?我真的不想寄,然而——」

不管重來幾次都一樣。就像跳針的唱片,只要講到這句台詞,芥川的聲音就會停止。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我只能心痛地看著芥川皺緊眉頭、眯細眼睛,努力地試著擠出聲音。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文化祭前一天。

我走進小會館,看見琴吹同學站在舞台上,獨自練習念台詞。

「大宮先生,請不要生氣,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寫這封信的。」

她望著觀眾席如泣如訴的模樣,跟以往的琴吹同學截然不同,看起來非常脆弱無助。

「苦苦等候著您的迴音,卻音訊杳然,所以我開始擔心。就算您生氣了,也請您憐憫我,給我個迴音吧!」

這時琴吹同學發現我了,她嚇了一跳,臉也紅了起來。

「討、討厭,來了幹嘛不出聲啊!」

「抱歉,因為看你很認真,不好意思打斷。大家都還沒來嗎?」

琴吹同學轉開視線,僵硬地回答:「好像都在忙班上的事吧……明天就要正式上場了,芥川真的沒問題嗎?」

她的表情很快地黯淡下來,慢慢將視線轉回我身上。

我也沉著臉回答:「他曾說過會站上舞台啦……」

我很清楚他為什麼念不出台詞。大宮的情況,就像他和五十嵐學長、更科同學的三角關係,就算只是演戲,叫芥川背叛好朋友野島,而接受野島愛慕的杉子,他還是會感到畏懼。因為芥川背叛五十嵐學長,接受了更科同學的請求,結果不只傷害了五十嵐學長,甚至把更科同學逼到絕境。

這樣的選擇正確嗎?沒有錯嗎?因為芥川心中充滿這些疑問,所以才不安地念不出台詞。

芥川真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下站上舞台嗎?如果正式演出的時候,他也這樣獃獃地晾在台上,那不是徒增傷心。

「……」

琴吹同學也一定很擔心吧?她又轉開視線,低下頭去。

我也默默地把書包放在觀眾席上。

「……喂!」

琴吹同學依然看著旁邊,對我說:「在其他人到齊之前先練習一下吧!井上可以幫我念大宮的台詞嗎?我想體驗一下最後一幕的感覺。」

我點點頭,也走上舞台。

「好的,就從書信往來那幕開始吧!」

「……嗯!啊,劇本給你。」

「不用了,台詞我大概都記住了。」

「……是喔!」

我們站在舞台的兩端。

琴吹同學開始用脆弱的表情望著我。

「大宮先生,請不要生氣。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寫這封信的。」

這是演技嗎?琴吹同學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低頭往上窺視的目光,還有交握在胸前的手,完全是個努力向愛慕之人表達心意的純情少女,讓我產生一股異樣的情緒。

不知為何,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難道我對琴吹同學動了心?

不可能吧?一股不安又帶著甜蜜的感覺從我的心底湧出。

「苦苦等候著您的迴音,卻音訊杳然,所以我開始擔心。就算您生氣了,也請您憐憫我,給我迴音吧!」

琴吹同學不只是聲音顫抖,就連她交握的手指、嘴唇、睫毛都輕微抖個不停。

「我是您的,是專屬於您的。」

琴吹同學以痴迷的表情凝視著我。

「我的一生、名譽、幸福、驕傲,都是屬於您的,都是您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熱烈,眼眶也濕潤了。

「只有成為您的妻子之後,我才能成為真正的我。」

不知為何,此時的我想起和琴吹同學在醫院裡的對話。

——井上……一點都不記得了……我、我啊……在國中的時候……

當時琴吹同學也像這般,眼中帶淚地訴說著吧?

琴吹同學突然低下頭。

台詞也停止了。

奇怪?正當我感到疑惑時,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從琴吹同學的臉頰滑落。

她、她該不會真的哭了吧!

「你怎麼了?琴吹同學?」我慌張地向她跑去。

「是不是太入戲了?還是在擔心芥川……」

「不是的。」

琴吹同學搖頭,哽咽地說:「我並不是在擔心芥川。我很自私,芥川這麼痛苦,大家都在為他擔心……我卻只在意其他事……」

她雙手掩面,肩膀顫抖。

我滿心困惑,小心翼翼地問著:「你在意的是什麼事?」

琴吹同學像個孩子般啜泣著,好一陣子才放下雙手,用微弱的聲音說:「井、井上最近……又是遲到,又是早退,午休時間還突然跑出學校……還會跟遠子學姐和竹田竊竊私語……一定是在說芥川的事,又不想讓旁人知道吧……我是這樣猜測的……從大家的態度,我就看出來了。我……我並非一直都像這樣……我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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