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沉陷過往的愚者 第二章 檸檬餅乾是青春的滋味

決定演員名單後的幾天,我一直在社團活動室里專心編寫劇本。

「武者小路的小說,主要是以主角內心的獨白和對話組成,所以要改編成劇本應該很方便吧!心葉一定做得到,加油。」

雖然遠子學姐說得很輕鬆,可是即使對話再多,也不能原封不動地搬到劇本里啊!而且演員人數不夠,所以杉子的哥哥仲田和他的朋友都無法出場,非得用合理的方式補上他們的台詞不可,原本他們會出場的場面也必須改寫。長台詞在小說里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在舞台演出的話就會變得很不自然,觀眾也很容易聽膩。

我來回瞪著一本五十張的稿紙以及從圖書館借來的《友情》,苦悶地思索劇本內容,而遠子學姐則是在一旁不雅地把腳踏在鐵管椅上坐著,開開心心地「點菜」。

「記得把大宮埋藏在心中的思念,還有杉子對大宮的傾慕完整地傳達給觀眾唷!野島、大宮和杉子——這種酸酸甜甜的三角關係,正是這個故事裡最美味的部分。」

「沉浸在愛上某人的喜悅之中的野島,還有理智上支持朋友的戀情、感情卻不由自主受到杉子吸引的大宮——啊,真是太浪漫了!」

「大宮雖然故意冷漠地對待杉子,可是杉子反而越來越喜歡這樣的他。野島、大宮、杉子,還有杉子的朋友武子四人一起玩牌的時候,杉子害羞得面紅耳赤,不時發獃和失誤的模樣比什麼都可愛啊!」

「對了,就像沾上柚子醋的湯豆腐,吃完之後嘴裡吐里都暖烘烘的。跟野島的心情一起品味的話,就像淡淡的酸味和柚子清香,讓人感到胸口都緊了起來唷!」

「野島和大宮的友情也要多加描寫唷!就像小七瀨說過的,大宮出國前在車站裡,壓抑著他對杉子的感情,而對前來送行的野島說『我會祈禱你得到幸福的』,那一幕最感人了。就好像舌頭被熾熱的豆腐燙傷一樣疼痛呢!」

「也有人說,大宮這個角色就是以『白樺派』的成員志賀直哉作為典範。武者小路雖是貴族出身,卻不得不過著貧苦生活,志賀則是資產家的兒子,愉快過著學生生活;武者小路對運動很不拿手,志賀卻是運動高手。成長背景和性格都截然不同的這兩人,藉著創作成為彼此獨一無二的知己。他們還曾經一起徒步旅行,直到變得老爺爺了,感情都一直很好呢!」

就這樣,遠子學姐一邊開心地講述著武者小路和志賀的友情故事,一邊撿起我寫壞的原稿,撕成小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唔……台詞稍微長了點,味道變得有點平淡。節奏就是對白的生命啊,就像拿菜刀削著整根蘿蔔,必須節奏明快地削下重要台詞。比較有喜劇性質的場面,就要用短促輕快的節奏下刀,像是剁剁剁、剁剁剁這樣。」

「啊,這裡的感覺很棒,就像冷豆腐從喉嚨里輕輕滑過。沒錯!武者小路就是這種感覺啊!」

「嗚……這裡太硬了啦!好像豆腐裡面加了燒焦的蝦子尾巴啦!」

「哇,這裡暖暖的好好吃喔!就像要含在口中吹涼才能吞下去的感覺。心葉真是個天才!」

我一丟下稿紙,她立刻撿起來,劈哩啪啦地不斷吃下我寫的劇本。

「揉過丟掉的東西幹嘛還要特地撿回來吃呢?會吃壞肚子喔!」

聽我這麼一說,遠子學姐輕輕揚起被窗口射入的夕陽染成蜂蜜色的長睫毛,綻放出笑容說:「不要緊啦!我已經被心葉的『點心』訓練出鋼鐵般的胃腸,不會因為這麼一點東西就吃壞肚子的。而且,這可是非常質樸的美味喔!就像跟麵包店討切掉的吐司邊來吃的感覺吧?偶爾會碰見一角沾有一點草莓果醬或藍莓果醬,那時就會覺得賺到了。」

我不禁愕然,這個人對於『食物』真的很貪心呢!可是,看著她不斷撿起揉皺的稿紙,開心地撕碎吃下去的模樣,我就覺得胸中興起一種微妙的騷動。

「對了,芥川後來怎麼樣了?」遠子學姐含著稿紙,口齒不清地問。

「跟平常一樣,沒什麼特別。」

從我跟他一起回家那天以來,我們幾乎沒再交談過。總覺得如果知道對方太多事,自己的事也無法隱瞞下去。無論是過去發生了什麼事、喜歡的人是誰、對方現在怎麼了,我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我也向更科同學道了歉,說我沒辦法問出結果。下課時間在無人的走廊上跟別人的女朋友私會,讓我有種做壞事的感覺。

更科同學知道芥川要在文化祭演話劇時,好像受到不小的打擊。

「一詩要演戲?真的嗎?」當時她喃喃問著,眼眶好像還浮現淚光。

遠子學姐一邊咀嚼寫壞的劇本一邊說:「因為心葉沒什麼朋友,所以一定要跟芥川好好相處喔!」

這句話讓我心裡湧起一陣寒意。

我跟芥川算是朋友嗎?

的確,我們會在教室里互相比對作業,沒事也會閑聊幾句……可是我們並不像野島和大宮那樣,會暢談彼此的未來,也不會談論感情話題,也感覺不到讓人感動得想哭的友情,更不會為了對方兩肋插刀。

野島和大宮之間的羈絆既美麗又強烈。但是,如果他們不是這麼親密的朋友,大宮就不必因為愛上杉子而承受那樣的痛苦,野島也不會因為大宮的背叛而受到那麼深重的創傷。

沒錯,如果不對他人賦予期待,也不跟別人過分親暱,就不會失去也不會絕望了……

所以我絕對不要像野島那樣相信他人、依賴他人。

「芥川能夠答應參加演出真是太好了……如果話劇成功,社員也能因此增加就更棒了吧?」

在黃昏的光輝中,抱著膝蓋坐在鐵管椅上的遠子學姐眯細眼睛,悠閑地微笑。

「這麼一來,遠子學姐就不能隨興所欲地吃點心了吧!」

「啊,糟糕,我都忘了。可是我很想要有很多社員……不然文藝社的存亡……可是,我也很想吃『點心』……嗚,好煩惱啊!」

看她像個小孩一樣哭喪著臉,認真煩惱的樣子,我也覺得心情舒緩多了。

這個周末,我也在家持續寫劇本。

星期天中午,當我正在自己房裡專心填寫稿紙的格子時,媽媽敲了房門起家進來。

「心葉,該吃午餐了。咦?」

媽媽看到我桌上擺著一大疊稿紙,好像有點訝異。我急忙解釋:「我正在寫學校的報告。因為很難寫,所以可能會寫壞很多張。」

媽媽溫柔地微笑了。

「是嗎,真是辛苦。可是麵條放太久會糊掉,還是早點下來吃唷!」

房門關上,剩下我獨自一人後,我忍不住感到自己的臉熱起來了。不知道媽媽有沒有發現我在說謊?

其實只要坦白跟她說,我是在寫文化祭準備演出的話劇劇本就好了……

我的家人都知道我在高中參加了文藝社。

但我是在入社兩個月之後才告訴家人,而且也沒提到每天都要寫三題故事,只是簡單說了「因為社員很少,也沒什麼大活動,只是跟學姐聊聊文學作品」。

因為我不想讓家人太過擔心……

兩年前,當我還是個國三生的時候,我把第一次寫的小說拿去投稿新人獎,結果竟然成了史上最年輕的得獎者。

從此之後,我的生活有了大幅度的轉變,不只作品以謎樣蒙面美少女作家的身份大肆宣傳,得獎小說還成為暢銷書,讓井上美羽這個名字傳遍了日本。

但是,這對我來說反而是把自己推入黑暗深淵的不幸事件。我失去了最喜歡的女孩,還罹患了會突然無法呼吸的疾病,因而無法上學,只能縮在家裡,給家人添了不少麻煩。

就算是現在,媽媽也會為了我假日都不跟人出去、也沒有朋友打電話來找我而擔心,偶爾會用悲傷的眼光望著我。

每當我看到那種眼神,或是突然想起往事,就會覺得自己實在活得太無力、太丟臉了,喉龍還會因此糾結起來。

為什麼我會這麼脆弱?這種情況到底還要延續到何時?

我再也不要毀壞任何東西,也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所以,我決定絕對不再寫小說。因為我在國中寫了那本小說真是太錯特錯。

我闔起五十張一疊的稿紙,懷著鬱悶的心情走下樓,腦中還浮現野島的台詞。

「何等高貴的女孩啊!

我會成為有資格當她丈夫的男人。

神啊!在那之前請別讓她嫁給別人!」

我也有過像野島那樣熱戀的經驗。但是,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女孩了。

周一早上,我在文藝社的活動室里交出用電腦打字列印出來的原稿時,遠子學姐扭曲著面孔,近似哭喊地大叫:「討厭啦!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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