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4.我在黑暗房間內孤獨一人

從醫院轉乘公車,在距離筒隱家最近的公車站下車時,太陽已經下山了。

朦朧的夕陽,斜斜地切下車站的標誌。

影子歪歪斜斜在地面延伸,詭異地顯示某些東西蠢動的模樣。

「這樣總覺得,有點……」

像是地獄守門人,我心想。

遠離公車站後走了一段路,道路一側立刻出現平整的石牆。

有如黃泉平圾般長著青苔,年代久遠的色調綿延不斷。筒隱家的佔地十分寬廣,大門還很遠,以小孩子的身軀,連走過好幾次的熟悉柏油路都感覺有些遠。

「反正邊走邊聊,一下子就到啦!俗話不是說嘛,出外靠什麼,處世靠人情的。」

「要死一起死,世界要完蛋?」

「不要亂改成恐怖分子的標語啦!現在時機敏感耶!」

右腳與左腳像玩具一樣一步一腳印,交互擺動的同時,筒隱突然別過臉去。

「只不過剛好目的地相同而已,變態的學長。」

「啊,五七五耶。」

「唔?」

「你的說話節奏都不錯耶。只不過剛好目的地相同而已,變態的學長。但依然形影不離,是愛的表現。」

「……請不要將別人說的話亂塞進短歌結構,還擅自亂接後面的句子。會被JASRAC控告喔。」

「短歌和歌曲是完全不一樣的領域耶,月子妹妹!?」

我們和樂融融聊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看見大門,僅存些許筒隱家古老遙遠威嚴的門楣。

門邊站著一對穿著冬服的男文。

「咦……」

我一頭霧水,月子妹妹停下腳步。

女方我記得,是不久前造訪筒隱家的人。閃耀的發色充滿異國風情,也就是咪咪大姊姊,義大利方的代理人。

男方更別提了,當然記得。不需要多費筆墨描遖,光是名字就夠討厭了——波魯勒蘿拉,愛美的爸爸。

他們倆一發現我們,

「歡迎回來——你們來得正好。」

分別舉起穿外套的一隻手,咧嘴一笑。

簡直像一對雌雄惡鬼。

*

如果這樣形容,聽起來好像誤闖殺戮AVG的大屠殺路線。

可是現實卻絲毫不是這樣。

雖然不值得說嘴,但是比起表現事實,比喻更像反應說話者內心景象的表現,也就是『戴著有色眼鏡』。

我的見解絲毫不保證能顯示真相。畢竟我可是世界上數一數二不擅長說明,無法保持中立的欺瞞王子像。

從結論而言,兩人並非惡鬼,也不是壞人。甚至像聖經中描述的善良鄰居。

「我們是來道歉的。」

咪咪大姊姊,也就是代理人的她負責開口,一旁的波魯勒蘿拉則笑咪咪點點頭。

「咦,可是采咲阿姨現在不在家喔……?」

「不,我們是來向你們道歉的。」

大姊姊對我露出註冊商標,困擾的眉頭。

她們不久前才抵達筒隱家。按下門鈴發現沒反應,決定暫時等待一下。

「昨天抱歉喔。之後我發現,你們可能聽見了談話內容。那不是應該在你們附近討論的話題。」

看到對方深深低頭,我慌張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這件事情不值得她道歉。采咲阿姨罵我沒罵錯,反而是我該向對方道歉。因為我擅自將對方當成敵人,甚至還想騙她。

在我還不知道如何開口時,大姊姊抬起頭來。

「關於今後的事情,我也會再度向另一邊解釋。」

她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這是與立場無關的個人心情。

難道采咲阿姨的願望,大人之間連回想起來都難受的溝通,並非毫無意義的嗎?若是這樣就好——其實這樣也不好。

「……謝謝你。之前對不起。」

我忍住胸口揪緊的痛苦,好不容易擠出這句道歉。

大姊姊訝異地側頭疑惑,

「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道謝……雖然是他要道謝。」

然後瞄了一眼身旁的波魯勒蘿拉先生。

「……學長。」

月子妹妹牽著我的手。被她一握,我這才發現自己在流汗。

可是,

「埃唔哈皮耐斯土咪吐哈特波以(I"m happy o meet heart boy)。」

他笑咪咪地點頭。毫無惡意的笑容,足以讓肩膀使勁的我感到泄氣。

「貝里貝里貝里貝里貝里哈皮哈皮紐哇哈皮波以(Very 5 happy happy you are happy boy)。」

還有距離太近了。雖然我真的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他將手搭在我肩膀上拉近,我很傷腦筋耶。被男人強行拉近距離,無法抵抗的我會心跳加速呢。

大姊姊幫波魯勒蘿拉語添加註解。

「他說,受過朋友照顧,欠朋友一個人情。」

他曾經拜託采咲阿姨——也就是向貓神許願——拯救自己家人的生命。

然後發生不少事情,想再度親自道謝,因此依循當時的記憶,單身造訪陌生異國而陷入苦戰。就在遍體鱗傷,徘徊在巷子里時,偶然受到她的幫忙,好不容易才抵達筒隱家。

他訴說充滿愛與淚水的激動前半生,可是好長,實在太長了。以他的視點描述下,換算成文庫本小說,長度大概有十幾頁吧。

明明與橫寺同學完全無關,為什麼會意外參雜這麼一大串故事啊。真正的行家才不會想寫什麼就寫什麼,那只是自私而已。

假設我是小說家,月子妹妹擔任責編的話,早就被臭罵一小時,然後bo當場全文刪除的下場了。哪個腦袋有問題的像伙想出這種架構的啊,要好好反省知不知道。知道了。

換個話題,如果將面前的對象當成月子妹妹,不論多麼嚴厲的責罵都感覺好幸福喔!我發明了無敵戰法耶,推薦給大家試試看!

因為如此所以這般,俐落完美歸納出結論後,愛美爸爸認為欠筒隱家一個人情。

——現在雖然還不太會說這邊的語言,可是總有一天,絕對會報答筒隱家的恩情。會為了你和你的女兒前來,願意做牛做馬。請這樣轉告筒隱采咲。

他反覆用比手畫腳表達自己的意思。

十年後,或是在已經無法成真的世界中,為了避免筒隱家的長女罹患無可避免的疾病,他將會介入周邊世界,用盡各種手段吧。

貓神改變的命運真的有這麼大,讓他不惜這麼做嗎?

雖然我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情,但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正確了解他人的心情吧。

只有自己才知道,人生的根本之處。人是決定活下去的目標後,才度過餘下半生的動物。

就像他決定為了筒隱家努力,或是我為了女孩子的笑容活下去一樣。

在這個家裡發生的事情,讓我們決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某種意義上,我和他,或許根本上是相同的。

我想起采咲阿姨眼神悲哀說過的那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真正的壞人』。

沒錯,沒有人是純粹的邪惡,這才是我這個世界的信念。

雖然這條規則很天真,甚至痛苦。

我原以為只要擊敗某個壞心眼的義大利紳士,迎向事先安排好的快樂結局,那該有多好。

可是——沒辦法,就是沒辦法。現實世界就是沒辦法這樣。

*

沒什麼意思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雖然我也不知道有不有趣,但如果聊我喜歡的話題,就是代理人大姊姊的胸部真的好大。而且外套底下是能殺死男孩(注6)的針織連身洋裝,看得真讓人——

「咪咪!」

注6 二〇一五年的日本推特流行過的tag,名為『殺死處男的服裝』。當然這裡的『殺死』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各位都懂的。

面臨源自遙遠古代的自然奇蹟,純真少年自然而然會喊出這兩個字。大有來頭的古籍,也就是橫寺同學筆記本第十集也這麼寫。

「真是的……」

加深困擾眉頭的角度,大姊姊笑得很曖昧。

面對話講到一半突然沒頭沒尾大喊的少年,真是神對應啊。既沒生氣也沒退縮,僅覺得困擾而已。我感受到了愛。

還有,臉上的『零件』總覺得有點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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