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咲阿姨,之前你說過,『我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非說不可』,對不對。」
「對。」
「你說對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我在十年前的筒隱家,與十年前的采咲阿姨,面對面坐著。
而我的模樣是十年前的橫寺同學。
硬體是小孩,軟體卻是成人。呈現大姊姊與小月子妹妹會歡天喜地飛撲而來,聰明幼兒的轉生模式。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各位可能已經忘記,我也忘得差不多了,看來彼此半斤八兩呢!我沒有錯,你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不過說真的,橫寺陽人的健忘症是源自少年時期,拯救了初戀少女而染上的老毛病。如果說是英雄的代價,聽起來也滿帥的。
所以基於個人特質的必要條件,希望各位非常順其自然地,先回顧一下前情提要。
其實一切的起因,在於鋼鐵小姐的疾病。
追根究柢,問題核心是筒隱家的傳統——短命的詛咒。
命中注定的悲劇必須改寫。因此我對世界級Kantoku天才神創造的超絕美少女貓神醬,反覆進行名為接吻的真誠勸說,最後我們穿梭回到過去。
即使在這個世界,依然有女孩們接二連三主動倒貼,純真少年展現三頭六臂,四海通吃八面玲瓏。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差不多就像這樣吧,大概。
雖然無關緊要,不過我的主觀扭曲得很變態。因此諸如前情提要適種要求客觀性的行為,大概是我在世界上第二不擅長的事吧。
想知道客觀前情提要的各位好孩子們,要是能從橫寺筆記本大約第八集開始回顧,那就太開心了。
如果再加上——連我現在淚眼汪汪,哭個不停都能在腦海中浮現的話,就真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啦。
沒錯。
我現在正在嚎啕大哭。
*
「我知道你可能難以置信,可能會罵我……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在筒隱家面對中庭的房間內,我不斷揉著眼睛。明明內心已經是不折不扣的高中生,可是十年前的身體流出的眼淚,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就說別露出這種表情了。之前不是說過嗎,為了孩子而付出,是大人的喜悅之一啊。」
雖然采咲阿姨笑著說。
之前我試圖趕走來自義大利的筒隱家代理人,卻完全失敗了。還害采咲阿姨幫我擦屁股。
小孩子就是這麼無能為力。
「對不起,采咲阿姨。」
要是能一直無視現實就好了。
要是能永遠忘記一切,住在這個世界就好了。
可是總有一天,我們必須離開這個幸福的箱庭。
我沒辦法當彼得潘,我沒辦法成為任何人。而是必須面對冷峻的現實,非常普通的小孩。
自覺到自己無法成為任何人,真的很難受。
可是,如果沒有自覺這一點,我就無法進步。
「請你,聽我說。」
我揉著眼睛,鼻子哽咽,拚了命開口。
「嗯。」
采咲阿姨表情溫柔地笑著。
有如早已猜到接下來的話。
在她的笑容推動下,舌頭逐漸編織話語。
「我是從未來穿梭而來的。現在和你說話的,是十年後的我。」
說出決定性,在過去世界引發矛盾的一句話。
「……嗯……」
以手撐著臉的采咲阿姨,視線在半空中悠悠搖晃。
她並未當成孩子的童言嗤之以鼻。卻也沒有點頭表示明白一切。
只是有如咀嚼這番話一般,靜靜眨了眨眼。
對她的反應產生莫名的恐懼,我嘰哩呱啦滔滔不絕。
「未來的鋼鐵小姐……筒隱筑紫,無論如何都會罹患疾病。不論重來無數次,不論回溯時間幾次,都無法改變這個既定的未來。如此一來,只能從根本改變筒隱家了。所以我向貓神祈禱,穿梭回到過去……啊,這個,我從以前就知道貓神的事情,還發生過不少事。話說回來,這是第二次回到過去了呢,不,當時的模樣並非現在這樣……」
我知道自己語無倫次。
連我都驚訝,自己怎麼講出這種荒唐無稽的故事。
時間重置,時空穿梭,第二次時間跳躍。話語宛如有生命般銜接在一起時,一切說明卻變得如此可疑。
「……抱歉,突然說了這麼多。采咲阿姨,讓你傷腦筋了呢……」
我沉默下來。保有常識的舌頭認為已經沒救了,宣布罷工。
沉默籠罩四周。
沒有人接續低著頭的我開口說話。
寬廣得毫無意義的筒隱家寂靜得出奇。總是吵吵鬧鬧的鋼鐵小姐,出門去欺負新朋友舞牧麻衣,也就是麻衣衣了。天真無邪又和平地歌頌這個時代,當然沒有任何疾病的徵兆。
「……對不起。」
在狹窄寂寞又緊緊封閉的大房間內,我眺望自己的腿,低著小小的頭。完全不想聽見的細小聲音,感覺聽起來特別大聲。
我忽然想起,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該不會有害又邪惡吧。
擾亂幸福的箱庭,大肆破壞一番,現在甚至還想改寫。
這和在美麗的繪畫上塗油漆,強加自己喜歡的風景有什麼不一樣?不論有任何原因,在美術館也不可能受到承認吧。
我真的,應該,回到過去嗎?
不久,
「嗯……」
頭頂上,傳來采咲阿姨複雜的嘆氣聲。
或許那是極為單純的嘆氣也不一定。只是我不願意去判斷,嘆氣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這次相隔短暫沉默後,
「……過去,嗎?原來如此。」
采咲阿姨喃喃吐露幾個字。
「這裡,現在,對你們而言是『過去』嗎?」
聲音中帶有比嘆氣略為易懂,寂寞的音色。
「未來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我戰戰兢兢,抬起頭來視線朝上,發現視線並未與正面的她相接。
有如想像絕對無法伸手觸及的果實滋味,采咲阿姨茫茫仰望半空。
她可能已經完全理解到。
自己絕對不存在於未來。
我既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這項正確到不能再正確的推測,緊緊閉著嘴唇。
*
就在這一瞬間。
「——輪到我上場了呢。」
唰的一聲,通往外廊的紙門開啟。
來者踏著小碎步走到茶几桌旁,以口齒不清的聲音,威風凜凜地開口說。
「由我來說明未來的事情吧。由冷靜又客觀地觀察事物的我。」
推測年齡五歲的女孩,使勁對我使了個眼色。
「月子妹妹……」
由於只有意識穿梭到過去世界,因此筒隱月子進化成名副其實,最強無敵生命體的幼女學姊。幼女果然了不起。
「……哎,原來如此。」
采咲阿姨手撐著臉。似乎這樣便了解我們的合怍關係,除了簡短回應外沒有進一步反應。
視線緊緊盯著外表絲毫末變,親生的年幼女兒流暢地開口,一種異樣的光景。
另一方面,在媽媽注視下的月子妹妹,
「畫畫……?」
手中拿著圖畫紙與蠟筆。是街頭巷尾的幼女學姊愛用,白色畫布與七彩繪筆的組合。
她究竟想做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說明搭配圖畫還是比較有效,請看吧。」
「……嗯。」
當著表情依然訝異的采咲阿姨面前,月子妹妹在茶几桌上攤開圖畫紙。
然後小小的指頭使力,緊握皮膚色蠟筆。
在兒童福祉社團的畫片培養下,Moon Child畫匠的罕見筆觸,讓眩目光彩在世界奔放。
眨眼間,只見月子妹妹畫了幾張圖後,使勁挺起平坦光滑的胸部,
「這就是未來的我。」
充滿自信地宣言。
「我看看。」
「未來……?」
我與采咲阿姨一起觀看,實在是太神奇了,紙上畫的是以達人技法描繪的全能改造自畫像全身圖呢。(注1)
鼻子如老鷹般堅挺,嘴唇如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