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幻想,就是各種喜悅的最初階段。』
寫下這句話的,是懷才不過的天才藝術家,奧斯卡·王爾德。
也就是說,所謂的喜悅不過是幻想罷了。這的確很像一個擅長諷刺的英國紳士會說的話。
我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到他不少影響。想當年拚命苦讀的中學時代,光是瀏覽排列在書架上的作品全集就覺得很高興了。是他讓我感受到不輸深夜大姐姐摔角節目的興奮啊。
奧斯卡·王爾德已經是我靈魂中的一部分。就像如果限制性感大姐姐這種稀有生物,高中男生這種怪獸種族就會大量滅絕一樣。如果少了他,就是否定我靈魂的一叨。
因此,我要鄭重地先聲明。
開頭那句奧斯卡·王爾德所說的話,不存在任何諷刺意義。
以幻想為起點的喜悅,這樣有任何問題嗎?
原本契機只是幻想的東西,慢慢轉變成真正的感情,然後獲得最頂級的幸福。不如說唯有這種發展,才能算是真正的快樂結局吧。
……以上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是小豆梓的事情啦。
上次義大利學校事件結束之後,小豆梓對我說。
『我會主動過去的!你等我喔!你在那裡等著我!我馬上過去!我會過去的!你一定要等著我喔!』
雖然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不過既然她這麼強調,不就代表我必須等待某些東西嗎?
以後,我的日常生活里就多了一項功課。在深夜十一點三十分。
母天一到這個時間,我的手機就會準時響起。
鈴聲一響,我接起電話後,第一個聽到的,是宛如準備騰空一躍的田徑選手深呼吸聲。緊接著,
『欸欸!我、我告訴你喔!』
「嗯。」
『我今天在動物咖啡廳也很忙碌喔!比剛剛橫渡海洋的燕子還要筋疲力盡呢!』
「好乖好乖,真努力呢。」
『嗯,對呀!欸嘿嘿……』
「……」
『…………』
「………………」
『……那麼橫寺,明天見羅。』
「嗯,好。明天學校見。」
『拜拜!』
所需時間,只有十五秒。
聽小豆梓報告一天的行程,總是像這樣簡潔地結束。不僅沒有任何特別的話題,也沒有告訴我任何值得念念不忘的事情。
街頭巷尾的女孩們,都有一種沒事也愛講電話的奇怪習慣。雖然這是我從美少女遊戲中學來的,不過再怎麼說,難道她滿足於這種像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一角的對話嗎?
我這樣問她,
『是、是很開心啦……』
「真的嗎?沒有勉強自己嗎?既然這樣,你也可以告訴我關於動物咖啡廳的制服,私底下保留的新款式喔。」
『少羅唆變態。那種事情你自己去找那種店家發泄吧。』
「誤會啦!我只是很單純地,想幫你挑選一件完美合身的垂耳COSPlAY服而已啦。」
『這算什麼誤會啦!』
「真要這麼說也對啦……不過,總之呢。」
『總之?』
「……我也有話題想找你聊聊啊,我們可以聊久一點嘛,怎麼樣。」
『簡、簡短一點就好了啦!我現在還是復健期中的雛鳥,只、只要能聽到聲音就夠了。過一陣子我就會進化成在天空飛的雞了啦!』
「過一陣子,是什麼時候?」
『明天!啊,騙你的,下星期!騙你的啦,下個月!還是說明年……或、或許到下輩子吧……』
『下輩子不算是過一陣子吧!」
『總之,過一陣子肯定不會很久啦。我這邊會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你那邊就慢慢等著就可以了!』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
『沒錯!』
就被她像這樣凶了一頓,因此我覺得,女孩子這種生物果然有些複雜離奇的地方啊。以前當寵物在校門前扮演忠犬八公時,她明明討厭得要死呢。
「唔唔……」
……每天到了深夜十一點,我總是坐在書桌前抱著頭。
我不知道,小豆梓想在橫寺同學這個人身上追求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至少,我不認為是可以簡單應付的事情。因為毫無疑問,那是從幻想所產生的東西。
但是,我也不能假裝渾然不知。
該怎麼說呢,某種意義上,我覺得我應該負起某種責任吧。一想起我在某座鐘樓上的大鐘小房間里所做過的事情。如果有人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的話,那麼還是別知道比較好。也為了我的精神安定著想。
就這樣,手機鈴聲今天再度響了起來。
通話口的另一端,傳來女孩準備騰空一躍般吸氣的深呼吸聲。緊接著,
『欸欸!告訴你喔!』
「嗯。」
『這個月的排班到今天為止喔!而且我也存了些錢,周末可以像結束養育責任的燕子一樣自由自在呢!』
「是嗎,辛苦啦。」
『呵呵,謝謝你!』
「……」
『…………』
「………………」
『那就拜拜——』
「等、等一下小豆梓!」
在例行的儀式結束之前,我打斷了她的聲音。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再度握緊手機,
「如果星期六、日真的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咦——』
「去哪裡玩都可以,只是單純想出去玩而已。」
我說得很快。雖然對小豆梓有點抱歉,不過坐著枯等不符合我的個性。是男人就要自己主動,影片里的女演員都香汗淋漓地這麼說的。
『…………』
「……這個,你可以儘管放輕鬆。就當做試用期或是對應冷靜期(注26)之類,或是訂金折扣制度之類的……雖然我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
她沒有回答。我唯一聽到的,是在遠處把玩類似鑰匙之類的聲音。
注26 冷靜期(Cooling-off period),為了避免消費者遭到花言巧語矇騙,讓消費者頭腦有冷靜的時間。在這段期間內,消費者可以無條件要求退貨。
沉默像鉛塊一樣不斷壓迫著我的鼓膜。
這樣總覺得,如同我恰好在邀約同年級的女生出去約會的心情一樣。總覺得。如同。恰好。一樣。如果不加上這些詞句,我就覺得自己緊張到心臟快從胸口蹦出來了。
「…………」
『…………』
「我、我開玩笑的啦!你似乎不感興趣的樣子,所以說——」
『——我、我去!我會去啦!』
「咦……真的嗎?不用勉強自己沒關係——」
『我不是說過,很快我就會進化了嗎?我也不希望讓你一直白白枯等下去嘛!』
小豆梓接話的速度比我還快,決定好必須事項之後,一下子就掛掉了電話。
忘記好一段時間的呼吸再度恢複正常。
「累死我了……」
我將手機放在一邊,躺在床上。
真是奇怪了,我的心臟還在噗通噗通跳呢。約朋友一起出去玩這種事,我不是早就已經習慣了嗎?
我狹窄的房間,在世界的角落裡和地球一起持續運轉。
床鋪的旁邊是書架。成排積滿塵埃的文學書籍書背中,最顯眼的當然就是奧斯卡·王爾德全集了。
在他的著作《幸福的王子》里登場的小燕子,沉浸在幻想的喜悅中凄慘地死去。
但在我的故事裡不會這樣。幻想不會永遠只是幻想。
為了讓現實能有個完美的大結局,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在現實的離心力拉扯之下,我心不在焉地思索著。
※
然後橫寺同學就毀滅了。
可喜可賀,呵喜可賀。
……雖然我很想就此划上休止符,不過我不能真的這樣做,因此就依照我一步步走向毀滅的順序說起吧。
那是十月末的星期天早晨。
我走下本地的私鐵列車,前往約定地點的纜車搭乘處。
小豆梓的家和我住的鎮上隔了幾座小山丘,在其中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