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想交個女朋友呢。」
看著窗外,我低聲嘀咕著。
鑲嵌著彩繪玻璃的教會窗戶,散發著柔和而神聖的光輝。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或許教會就是距離天堂最近的場所吧。我低頭祈禱,祈禱上天讓我有機會和可愛的女孩卿卿我我。
十分鐘後。
我當著小學女生的面,脫下了自己的內褲。
……不對等一下,不是這樣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各位很想以警察伯伯之名,對我這個膽大到連神也不怕的低球打擊者執行天罰。不過拜託,請先看到最後好嗎?
請看一下您手上拿的這本筆記。
這並非懺悔的國中生不小心送錯的告解文。
而是為了讓別人看見,才刻意放在教會信箱的告發文。
因為我的文筆不怎麼樣,所以文章中可能會有許多地方寫得很拗口,我會盡量注意。
雖然文筆不怎麼樣,不過我也算是愛看書的人呢。文學很棒喔,《雪國》也很棒喔。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了(注13),這本小說的開頭是這樣。
那本小說很棒呢,「我的食指早已記住了你的身體嘿嘿嘿」,有資格這樣寫的人只有川端康成老師喔!
……才剛開始就扯到無關的話題。早知道就不要用原子筆寫了。
算了沒差。總而言之,愛好清新又正直文學著作的我,為什麼要冒著和警察伯伯更加親近的可能性,將這份筆記公諸於世呢?
那是因為除了這招以外,我已經無計可施了。
現在的我,被捲入了一個非常棘手的麻煩中。
2
我想交女朋友。
而且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在剛把到的熱騰騰女朋友面前脫下內褲。
注13 川端康成的愛情小說《雪國》。開頭的句子在日本是人人琅琅上口的名句。
我承認我經常抱持這種妄想。
不過對於國中三年級的健康男生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妄想。
我們每個人,早上起床後都會幻想今天應該會遇見的女朋友,晚上就寢前懊悔今天沒機會遇見的女朋友。然後在夢中脫下衣服。
如果你是一個有潔癖的女孩,看了這段文字之後不相信這種事情的話,建議你可以找隔壁鄰居的大哥哥,或是坐在旁邊的同班同學當作實驗對象。
請他們來到自己家,低頭看著他們,解開自己的裙鉤,
「爸爸和媽媽,今天不會回來喔……?」
然後試著輕聲對他們這麼說。這樣你就能實際體會文質彬彬的好青年瞬間變成獸性大發的大野狼,並留下深刻印象了。
……倒不如說,其實我正想要這種感覺的初體驗呢。
因此我認為必須和積極的女孩積極地展開拉近關係大作戰,不過最近,我卻被愛麗絲遊戲弄得完全分身乏術。
愛麗絲夢遊仙境遊戲——別名,尋找兔子。
我有個童年死黨叫戳戳,是個大色胚。他的綽號和大家想的一樣,是「戳」來的。
最近,戳戳認為這個綽號實在太難聽了,因此要求改成戳太或戳介等沒那麼難聽的綽號。不過我覺得沒人會理他吧。
他養了一隻兔子。雖然是母的,卻取名為彌次。
我還以為這是從江戶時代的小說中命名的,不過聽戳戳說,代表喜歡它僅次於彌勒菩薩。一般人果然很難埋解色胚的想法。
還有,這隻彌次還是個大冒險家,三天兩頭離家出走。每次戳戳都拜託我一起找彌次,因此日復一日,我都為了尋找兔子而在街上流浪。
我會踏進一切元兇的根源——教會,也是因為有人目擊到逃家的兔子出現在那裡。
薰風吹拂,我覺得沒有多少晴朗日子能完全吻合這個辭彙。
那是五月第一個星期天的早晨。
在兒童公園的旁邊,有一間小型的教會,缺損的石板路讓人感受到歲月的痕迹。現在似乎接近彌撒的時間,已經有一些人聚集在禮拜堂內了。
「彌次呀~拜託你趕快出來呀~……」
匍匐在後方座席的縫隙中,戳戳的眼睛盯得像銅鈴一樣尋找小動物。
愛兔之心永不止息,我這個童年死黨真的是好人啊。
「沒找到彌次耶,會不會被別人抱走了呢?」
「它這丫頭膽子很大,說不定正悠哉游哉地向別人要東西吃呢……只要它別弄髒我新幫它準備的禮服就好了。」
「嗯?什麼禮服?」
「結婚禮服呀,娃娃穿的衣服滿適合兔子穿呢。」
「不對,我是問你為什麼……?」
「沒什麼好奇怪的啊,幫女生穿衣服不是男生的興趣嗎?」
「不會吧……」
你讓兔子穿了什麼啊,我這童年死黨真的沒救了。
周圍的大人以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們這兩個甸甸在地上亂鑽的國中生。我先抬頭望向窗邊,假裝向神明許願。請神明保佑我能結交可愛的女孩,最好能在我滿足於幫母兔子換衣服之前。
這個時候。
「愛瑪努艾勒小姐!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呢!」
小小的禮拜堂內,響起高分貝的斥責聲。
前方,祭壇左側有一架管風琴,聖歌隊的少年少女們排排站著。大家都戴著純白的帽子、穿著純白的長袍,態度有如神明的僕人般靜靜地站著。
在他們旁邊勃然大怒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修女。雖然我認為修女服最適合COSPLAY,不過我希望能早二十年認識她。
至於站在走道正中央的,是一個野生小孩。
……這樣寫說不定有人會誤解吧,但看起來真的是那樣。
蓬亂不堪的頭髮沾滿了泥巴,手腳上出現現代都會小孩很少見到的擦傷。從頭頂到腳下的靴子,髒得好像深夜節目的泥巴摔角(注14)比賽選手一樣。
「上周我已經再三告誡過你了,愛瑪努艾勒小姐。下次你再遲到的話,就自己看著辦吧。」
「…………」
甚至連她扭過頭去的鼻頭都黏著泥巴塊。沾滿草葉和樹枝的綠意衣服,原本的顏色似乎和聖歌隊孩子們身上穿的純白長袍一樣。
「我還以為你會悔改呢,結果這是怎麼回事!這次你不僅遲到,衣服竟然還弄得這麼臟,你究竟將神聖的彌撒當成什麼了啊!」
「…………」
中年修女來勢洶洶地大發雷霆。
不過,正面承受炮火的泥巴女孩——若不是修女稱呼她為「小姐」,我可能還認不出她是女孩呢——依然傲慢地撇過頭去不為所動,這讓修女更加怒火中燒。
注14 泥巴摔角,起源於一九七〇年代的一種表演。由女性選手在泥巴地上摔角,以香艷刺激的過程而聞名。
「我所說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著想啊,愛瑪努艾勒小姐!為什麼你就是無法理解呢!」
「…………」
「不要悶不吭聲站著,說話啊!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愧對讓你參加聖歌隊的父親嗎!?」
「——死了。」
緊繃的氣氛之中,小小的嘟囔顯得特別大聲。
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是連同咂舌一起的組合。
「……愛瑪努艾勒小姐。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吵死了啦,你這青椒老太婆!」
「你……」
「我說過這和爸爸沒有關係了吧!吵死了煩死了陰陽怪氣的,兔子大便青椒笨蛋!你的腦袋是個大阿獃!胖波可皮!胖波可娜!(注15)沒人要的老青椒!遲來的青椒,流理台的垃圾桶!!……——!」
注15 這是出自日本落語「壽限無」中:主角幫嬰兒取的「日本最長的名字」當中,出現的虛構小國兩王子的名字,屬於一種類似繞口令的段子。
以下略。
泥巴女孩的個性似乎相當彆扭。她有如機關槍般罵出一大串難聽到我都不敢寫在這裡的髒字臟語,強制蓋過了修女的說教。眼看對方瞠目結舌,她立刻轉身。
朝向禮拜堂的出口,她衝刺的氣勢可以媲美西伯利亞超特急。
「嗚哇!」
「呱呀!」
然後馬上緊急停止。
特急列車迎頭撞上呆站在走道來不及閃避的我,發出像足青蛙被壓扁的叫聲。
「好痛……抱歉,你有受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