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士兵的女兒III 肅靜中的混亂

「嗚哇!好壯觀喔!」

雖然在外面幾乎聽不見,但其實先走進神殿的孩子們都發出了興奮的高亢叫聲,在內部回蕩後,形成了讓人感到頭痛的嗡嗡聲。我忍不住停下腳步,路茲輕輕拉了拉我的手。

「腳下有階梯,你小心。」

我留意著腳下,走了幾步路後,突然聽見「嘰嘰」的沉重聲響,背後的大門慢慢關上。發現腳邊突然變暗,我吃驚地回過頭,看見穿著灰衣的神官正在關門。

「啊,對喔。我們是最後進來的人……」

門扉徹底關上後,一名藍衣神官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門前。神官拿著嵌有顏色很不可思議的石頭,形狀像是風鈴的鈴鐺,「叮鈴叮鈴」地搖出鈴聲。

下一秒,孩子們的聲音相互交錯,原本話聲一直繚繞不絕的神殿內部變得只剩下迴音,最終變作一片靜寂。

「怎麼回事?」

路茲講了話卻沒有發出聲音。正確地說,是聲音非常小聲。從路茲的表情和動作,他原先發出的聲音應該更大。路茲為發不出聲音的自己嚇了一跳,伸手按著喉嚨。

「應該是魔導具的關係吧?因為剛才藍衣神官搖了鈴鐺。」

我也開口說話,但果然只能發出很小的音量。但是,因為剛好看見了神官搖響鈴鐺,所以知道是為什麼,就可以冷靜下來。聽到我這麼說,路茲也放鬆了緊繃的身體。發現不只自己這樣,又明白了原因,也鎮定下來了吧。

走在成排的隊伍尾端,我感嘆地吐著大氣,往上抬起視線。

神殿內部有著挑高設計,天花板很高,縱深也很深,兩側牆邊整齊地排列著雕有複雜圖案的巨大圓柱。窗戶在四層樓的高度等間隔地一字排開,陽光筆直地灑落進來。牆壁和圓柱除了到處都用了黃金作為點綴外,一樣是全白色的,只要有點光照進來,就顯得很明亮。只有正前方的色彩鮮艷絢麗。

和在攝影集及美術館裡看到的基督教會不一樣,這裡沒有壁畫也沒有花窗玻璃。因為是雪白的石造建築,氛圍和日本的神社及寺廟都不同,也異於東南亞的五顏六色。

盡頭的牆壁從天花板到地板,都以色彩斑斕的馬賽克磁磚拼繪出了繁複的圖騰,當光從旁邊照下來,莊嚴地反射著光芒的那個區塊,感覺倒有些類似清真寺,但最底部到窗戶的高度卻有一道約四十階的階梯,途中到處擺有石像,所以還是有著顯著的差異。

……難道那道階梯是象徵著通往上天和神明的階梯嗎?但在階梯上面擺石像,感覺有點像是女兒節的雛人偶呢。

最頂端的階梯上擺著一男一女的石像。從擺設方式來看,感覺像是一對夫妻,而且擺在最上面,應該是地位最崇高的神祇吧。石像本身是純白色的,但男神的肩膀上披著黑色披風,上頭鑲著星光般閃閃發亮的金子;女神頭頂上戴著金色王冠,像在模擬綻放的光芒,尖細的長棒排列成了放射狀。

……是光之女神和暗之男神嗎?還是太陽女神和夜之男神?不管是什麼,石像上的王冠和披風都顯得好突兀。

下面幾階的地方是個體態稍顯豐腴、氣質溫婉的女性石像,手臂上捧著綴有璀璨寶石、閃爍著黃金色澤的聖杯。再更下面的石像有手持法杖的女性、手持長槍的男性、拿著盾牌的女性和持劍的男性。所有石像都是白色的,但個別都拿著一樣具有色彩的物品,感覺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是刻意讓他們拿著那些東西,應該是有意義的吧。

……類似聖杯或聖劍那種聖物嗎?

更下面的階梯上擺著花、水果和布等像是供品的東西,越看越覺得很像女兒節的雛人偶。

「梅茵,不要發獃,看著前面走路。」

「嗯?啊,抱歉抱歉。」

路茲拉了一下我的手,我才稍微加快速度,跟上隊伍。

神殿中央空出了供隊伍走動的空間,兩側則隔著約一公尺的距離,鋪著厚重的紅色地毯。正前方擺了好幾張桌子,好幾名穿著藍色服裝的神官成排坐在桌子後方,似乎在辦理什麼手續。辦完手續的孩子們就在灰衣神官的指引下,往左右兩邊移動,然後脫下鞋子,一一坐在地毯上。

隊伍慢慢前進,路茲好像終於看清楚了前面在做什麼。探頭往前看後,路茲小聲地「惡」了一聲。

「路茲,怎麼了嗎?你看到前面在做什麼了嗎?」

「啊……」路茲難以啟齒地視線左右游移後,嘆口氣轉向我。

「是你最怕遇到的血印……應該是魔導具吧。大家都在蓋血印。」

真想當作沒聽到,真想轉身拔腿就跑,但路茲牢牢不肯放地緊握著我的手。

「你死心吧。好像是要登記什麼東西,應該關係到那個市民權吧?」

「嗚……我想也是。連我也這麼覺得。」

歐托和班諾說過,接受洗禮儀式之後,才會獲得認可是城裡的居民,得到市民權。也就是說,不管我再怎麼不想面對,若不接受這個儀式,就無法取得市民權。

「……為什麼魔導具都這麼愛血呢?」

「天曉得。」

每次出現魔導具,就要劃傷自己的手指頭流血。就算經歷過了好幾次,我還是無法適應這種要傷害身體的事情。

我戰戰兢兢地觀察前面孩子的情況,只見有個動作粗魯的藍衣神官拿著類似針的東西,扎向孩童的指尖,再用力把那孩子的手指,按在一塊像石頭又像徽章的平坦白色物體上。孩子的嘴巴張成了發出叫聲的形狀,但沒有發出聲音來。看到那孩子按著感覺很痛的指尖,在指引下走向座位,我忍不住直打寒顫。

「好,下一個。上前來。」

孩子的人數越來越少了,一名桌前無人的神官開口喊道。我被路茲往外推,走向那張桌子。

藍衣神官微微眯起眼睛,從頭到腳掃了我一眼,然後伸出手來。

「掌心向上,把手伸出來。雖然會用針扎你的手指頭,但不會很痛。」

每次都說不痛,但從來沒有一次真的不痛。針扎進指頭的瞬間,有種像被壓在燒燙物品上的刺痛感,緊接著隆起一顆血珠。手指的疼痛再加上看到紅色鮮血,我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把血抹在這裡吧。」

這位神官不像剛才看到的那位那麼粗魯,並沒有用力地拉過我的手指蓋血印,只是把一塊小牌子遞給我。好像只要把血抹上去就可以了,沒有想像中痛。我鬆了口氣。

……幸好不是很粗魯的人,但指尖還是在發麻刺痛呢。

說不定那個不讓人發出聲音的魔導具,不只是為了預防講話聲形成迴音太過嘈雜,也是為了不讓人發出大叫聲。

「你們是最後兩個人了。請過來這邊。」

似乎才剛成年,五官還帶點稚氣的灰衣神官對我們這麼說,我和路茲走向地毯。因為要我們脫下鞋子再走上去,所以我們都脫了鞋子,再坐在地毯上。

其他孩子都是盤腿坐著,不然就是兩隻腳往前伸,只有我一個人抱著膝蓋。因為置身在像是體育館的大型建築物里,同年的孩子們又齊聚一堂,我忍不住覺得抱膝坐才是最正確的姿勢。

「梅茵,你幹嘛縮成一團?」

「我不是縮成一團,是坐成三角形。這個也叫作抱膝坐喔。」

「啊?三角形?哪裡有三角形了?」

「這裡。」

我指著自己的膝蓋說。這段期間,為所有人辦理完了登記的藍衣神官們魚貫離開桌前。他們抱著裝有剛才按了登記血印的牌子的箱子,走出神殿後,灰衣神官們就相繼開始動作,為接下來的儀式做準備。他們搬走桌子,重新在階梯前方設置了一個更加豪華的祭壇。

剛才離開的藍衣神官們再度返回,並排站在祭壇兩側。完成了準備的灰衣神官們也依著一定的間隔,站在我們所坐位置附近的牆邊。這樣的配置就好像是學校集會上,負責監督不讓學生們吵鬧的老師,我不由得稍微挺直抱膝坐著的腰桿。

「神殿長入殿。」

說完,藍衣神官揮下手上的棒子。然後就響起了彷佛有無數鈴鐺被同時搖響的鈴音,旁邊的門打開了。只見年紀已經算是老爺爺的神殿長,身穿寬鬆的白色長袍,斜背著金色長帶,系著金色腰帶,身上還有藍色的小飾品,拿著某樣東西進入神殿。

神殿長的腳步從容不迫,走到祭壇後,小心翼翼地將那樣東西擺在祭壇上。

……那個難道是書?!

我用力揉了好幾下眼睛,又再三地聚精會神凝視。看到神殿長慢條斯理地翻開書頁,我終於可以肯定。那是書。是類似聖經或聖典那類的書!

「路茲,是書!那裡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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