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茵，你為什麼每次都要把一枚小銀幣存進公會？為什麼不全部帶回家？」
下了馬車，我和路茲一如往常，從商業公會不疾不徐地慢步走回家，路茲就突然丟來這個問題。
「我只是因為看你這麼做，覺得可能有什麼意義，才跟著你照做而已……可是，我一直都覺得賺的錢就是要全部拿回家，所以總覺得很對不起家人……」
通常平民都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根本不會有錢剩下來，所以沒有儲蓄的概念。充其量入秋以後，會為了準備過冬而在家裡儲存現金，但絕不會特地跑到商業公會辦理登記，再把錢存進去。自然而然地，父母的行為在孩子們眼裡就成了常識，孩子們日後生活也都會把薪水帶回家，然後花到一毛不剩。
「我會把錢存下來，是為了以後的初期資金。」
「以後的初期資金？」
路茲納悶地偏頭，我淺顯易懂地用自身的經驗當作例子創明。
「像是之前我們就算想做紙，沒有工具也沒有錢，也沒有大人願意資助我們，連要取得一個釘子都很困難，傷透了腦筋吧？」
向歐托請求援助，結果被班諾訓了一頓，還是不久前的事情。路茲大概也想起來了，沉下臉「嗯」地點點頭。
「這次只是剛好班諾先生願意買下『簡易版洗髮精』的做法，幫我們負擔了全額的初期費用，可是路茲你也知道，要準備好所有的工具非常花錢吧？不管要開始做什麼，全部都需要錢。」
「鍋子、木材、灰、線、竹籤……其實仔細想想，這些都不便宜吧？」
這陣子路茲為了採購，跑遍了各式各樣的店家，除了露天攤販，也開始了解店頭販售商品的品質和物價，所以他試著算了下做紙的初期資金後，臉色都發白了。
「所以為了以後，要先把錢存下來。班諾先生不是也說了嗎？只要試作品完成，初期投資就結束了。以後如果想要増加做紙的工具，或是開始做其他事情，全部都需要錢。做了很多紙以後，又想做書的話，也需要新的工具。」
「所以，是為了以後嗎……」
路茲的表情似懂非懂，我安靜地打量他。其實比起我，路茲更有著非存錢不可的迫切理由，他都沒有發現嗎？還是沒有想到過呢？想了一會兒後，我慢吞吞地開口。
「雖然我不想說這種話，也不想去想像……可是，要是路茲受洗過後，你父母還是不答應你當商人的話，你要怎麼辦？……你有想過以後的事情嗎？」
聽了我的問題，路茲先是痛苦得臉龐扭曲，然後才用無力的聲音小聲嘟噥：
「……我打算拜託班諾老爺，讓我住進宿舎。」
「想當商人的話，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呢。幸好你沒有說要放棄。」
我笑著說道，路茲就有些放下心似地吁ロ氣。這個年紀就要離開家裡，需要相當大的覺悟，心裡也還存有迷惘吧。但是，路茲正往自己想要達到的目標努力著。那麼，果然就需要錢。
「可是，路茲，你想想嘛。離開家以後住進宿舎，直到領到第一份薪水之前，你都需要生活費和購買學徒制服的錢喔。你離家出走的時候，有沒有錢可以自由運用，情況可是完全不同。」
路茲這才恍然大悟地抬頭。我直視他的雙眼，點了點頭。
「為了自己，把自己賺來的錢存下來，並不是什麼壞事喔。雖然大家都是把所有薪水拿出來，一起過生活，你可能會有罪悪感，但其實你現在的年紀還不用工作，就已經不到五天就帶十三枚大銅幣回家了耶？你給家裡的錢，還比拉爾法當學徒的薪水要多吧？所以，沒關係的。」
「是嗎……我賺的錢還比拉爾法多呢。」
路茲得意洋洋地笑起來。才剛開始學徒工作的拉爾法，一個月應該能賺到八到十枚左右的大銅幣，所以我們賺來的錢其實相當多。
「梅茵，謝謝你。我的心情輕鬆多了！」
「那太好了。」
我嘿嘿微笑，路茲就突然背對我蹲下來。
「路茲，怎麼了嗎？」
「我背你。今天去了很多地方，你應該很累了吧？臉色很難看。」
聞言，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還不覺得燙，應該沒有發燒才對。
「……臉色很難看嗎？」
「還沒有很糟糕，但明天下午又要去店裡，你最好別太勉強自己。因為我最童要的工作，就是管理梅茵的身體狀況啊。」
「……知道了。那就麻煩你了。」
一整天跑了太多地方，累得虛脫無力是不爭的事實。既然路茲要我別勉強自己，表示他肯定覺得我現在的狀態非常危険。
於是路茲背著我，把我送回家。但樓梯當然還是得自己走，只不過走到一半險些腿軟，路茲就牽著我的手，陪我一起走上去，真的很感謝他。老實說，家門前的這段樓梯最要我的命。
「媽媽，我回來了。」
「哎呀，路茲，真難得你把梅茵送到門口來。梅茵身體不舒服嗎？」
「今天本來只想拿髮飾給班諾老爺看，但後來見到了公會長，說希望我們當面把髮飾交給芙麗妲，就又去了一趟公會長家。所以，我想梅茵應該很累了。」
「這樣子啊，真的很謝謝你每次都照顧梅茵。」
說完，母親拿了一枚中銅幣放進路茲手中。看到銅幣，我才想起來。
「啊，對了。媽媽，趁我還沒忘記，這些錢先給你。」
「梅茵，你到底做了什麼？」
看到我交給她的五枚大銅幣，母親臉色變得蒼白。恐怕怎麼也想不到髮飾的價格這麼高，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
「是做芙麗妲的髮飾賺來的錢啊。我不是說過因為很少見，對方出了很高的價錢嗎？」
「你是說過，可是，我沒想到這麼多……」
對不起喔，媽媽。其實我還存了一枚自己要用的小銀幣，當作是介紹費和傭金。但看眼下的氣氛，絕對不能說出來。
「路茲，梅茵說的是真的嗎？」
「她沒有騙人喔，伊娃阿姨。我因為幫忙一起做，也拿到了一樣的錢。因為報酬是我和梅茵平分。」
說完，路茲也拿出自己賺到的五枚大銅幣給母親看。母親這才終於相信，撫胸吐了ロ大氣。
……慢著，媽媽。你怎麼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呢？
「其實明天下午班諾老爺也要我們去店裡ー趟，所以最好讓梅茵好好休息。」
「謝謝你這麼費心，路茲。」
目送路茲離開後，母親啪當地關上門，有些生氣地眉毛往上吊起，把我趕上了床。
「怎麼可以勉強自己呢！不過，對方出的價錢還真高呢。」
「嗯。因為芙麗妲家很有錢，又用很高級的線，而且一般是做一個，我們不是做了兩個嗎？加上現在又是忙著準備過冬的時期，就為我們提高了價格。所以就算做給其他人，也拿不到這麼多錢喔。」
「這樣啊，是體諒我們現在很忙呢。」
想來在母親心目中，公會長和芙麗妲都是懂得體諒窮人，既親切又彬彬有禮的有錢人。從今往後母親多半也不會真的見到兩人，幻想應該不會破滅吧。
搞懂了女兒為什麼會帶著一大筆錢回來後，母親像是卸下心頭大石，離開卧室去準備晚餐了。獨自被留在卧室里的我，好像真的對身體造成了很大的負擔，一躺在床上，意識就開始朦朧，甚至沒有起來吃晩餐，直接就進入了深沉的夢鄉。
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了。
因為下午還要去班諾的商會，我整個上午都半強制地被迫休息。可能是因為最近太常外出，所以雖然睡得很熟，身體還是很疲倦。一發現稍微出現了快要發燒的徵兆，開始準備過冬的家人就把我扔到床上。
「梅茵就乖乖躺著吧。你最近太賣カ了，想賺得比爸爸還多嗎？」
在家裡來回檢查板窗的父親這麼說道。攤開冬天要用的棉被和地毯，拿出來曬太陽的多莉和母親則禁止我下床，分別對我說：
「你今天還要去班諾先生那裡吧？早上不乖乖躺著，到時又會暈倒喔。」
「梅茵根本幫不了多少過冬的準備工作，所以就在其他幫得上忙的地方加油吧。」
無可奈何下，我窸窸窣窣地鑽進被窩裡，看著家人來來回回地忙進忙出。
……琺，今年和去年不一樣，我已經知道過冬的準備要做些什麼了，還以為多少可以幫上忙呢……
家人會對我這麼過度保護，十之八九是因為我昨天帶了五枚大銅幣回來，在交給母親後就一睡不醒。在家裡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