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情緒啊,根本沒半點屁用!」
師父難得帶他下山的那天,口氣不屑地告訴自己。
他老實回答「是」,輕輕點頭表示明白。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因為光要接受眼前的畫面就已竭盡全力。
「生氣劍就會變利嗎?難過身體就會變輕盈嗎?怎麼可能。」
以為只要遵循正道即可取勝的傢伙,下場就是這樣。師父邊說邊吐了口口水。
屍體堆成的山。
放眼望去,是橫七豎八、沒有呼吸的屍體堆成的山。
推測是某座村落。燒毀的建築物分散在各處。
死掉的全是人形生物。
混著少數礦人和森人,也有一些攜帶武器的人。
不過,大部分是衣衫襤褸的村民,他用力抓緊腹部前面的衣服。
「哥布林……?」
「你傻啦。」
師父往他臉上吐了口口水。
「村莊遭到哥布林襲擊,代表哥布林會毀滅世界嗎?白痴。你有沒有長眼睛?」
「有。」
是嗎?師父用一副完全不相信他的態度聳肩。
「這是盜賊乾的好事。冒險者於是來參一腳,即所謂的正義之戰。然後輸了。」
比你住過的村子好運。師父露出很有圃人風格的奸笑,他忍不住垂下視線。
「你這蠢貨!」
下一秒,師父狠狠揍了他的腦袋。
他滾進炭塊中,吸了一大口人類燃燒後留下的殘渣,咳出聲來。
「我不是才剛說過?你的情緒沒半點屁用。懂了嗎?」
「……是。」
他說,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站起。
他想拍掉四肢沾到的炭,但師父八成不會允許。
「死掉的嬰兒會過馬路。死掉的嬰兒能點燃天花板的蠟燭(註:分別引自歐美經典謎語笑話「為什麼雞要過馬路(Why did the chicken cross the road?)」及「燈泡笑話(Lightbulb joke)」。)。明白嗎?」
「不明白。」
「你白痴啊。把屍體放到鵝背上(註:影射童話名著《騎鵝歷險記(Nils Holgersson's wonderful journey across Sweden)》,該作亦曾改編日本動畫,台譯《小神童》。),再堆到天花板的高度就行了。」
師父依然帶著下流的笑容,使勁踢飛腳邊的屍體。
翻過來仰躺在地上的是一名女森人,平坦的胸前插著好幾支箭。
皮甲的殘骸雖然還留著,衣服卻被割破,只有掛在脖子上的識別牌,證明了她是冒險者。
死不瞑目的她,眼珠子如同混濁的玻璃。大概是被烤過吧。
他很清楚這個人死前經歷過什麼。因為他目睹過。
「呿,真浪費。」
師父粗魯地搓揉森人的胸部,折斷箭矢,坐到乳房上。
「這陣子什麼東西都是用完就丟……喂,知不知道這傢伙的用途?」
師父問,像在打發時間般玩弄屍體的胸部。
他思考了一下後說:
「……椅子?」
「除此之外的。噢,靠枕也不算數。太硬了。」
師父悠然自得地坐在上面,從懷裡掏出菸斗。
然後用森人修長的手指塞入菸草,敲擊她的戒指擦出火花,點燃。
「……衣服的碎片,可以當成布。裝備也是,有剩的話能拿來用。」
「前提是有剩。繼續。」
「頭髮很長……編一編,可以代替繩子。」
「最適合絞喉。還可以拿去賣。我想你八成不曉得吧?免費告訴你。」
因為森人的頭髮很漂亮。師父興緻缺缺地咕噥道,他點頭。的確很美。
「還有?」
他猶豫了片刻。師父深深吸進一口煙,不耐煩地吐出。他開口:
「可以吃。」
師父咧嘴一笑。隨後誇張地張開雙臂,仰天長嘆:
「吃!?你要吃掉這個可憐的森人丫頭!?要把她剖開來吃下肚嗎!?」
你簡直跟哥布林沒兩樣。
聽見師父這句話,他努力保持冷靜──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回答:
「如果沒有,其他食物。」
師父奸笑著吞雲吐霧,甩甩手。是「繼續」的意思。
「血可以喝,只要用布濾過。加了炭,也能製成墨水。還有……脂肪能當燃料。」
「此外女人的……尤其是森人的血和小便,還能吸引哥布林。」
語畢,師父朝他的臉吐出煙圈。
本想忍住,結果還是咳了出來,眨眼的下一刻便如預料般被揍了。
他倒在屍體堆中,又是一陣咳嗽。
「哎,也罷──聽好了,決定能不能用的,是你自己。」
師父輕盈地從森人屍體上跳下來,踹飛他。
他無法呼吸,掙扎著被屍體堆埋住。
腐肉的臭味刺進鼻、眼、口,害他差點窒息。
「就算人家說用得上,如果難用就扔掉;就算被嫌沒用處,好用照樣給我拿來用。」
他終於爬出來,而師父已經不見蹤影。
唯有低俗的笑聲在滿地屍體的廢墟中回蕩,他拚命尋找師父的氣息。
「氣息」這種模稜兩可的東西,他當然感覺不到。
注意力集中在師父移動的聲響、風聲,以及他會不會踢小石子過來。
「東西派不上用場,只是你自己廢到不會用。沒有東西是沒用的。」
「是。」
想像力才是最大的武器,沒有想像力的人會先死。
師父告訴過他好幾次。
師父的話沒有一句是錯的。
如果有誤,那也是因為自己做不好。
就像師父說的,他沒有才能。他是毫無用處的廢物,因為他什麼都沒做到。
想證明並非如此,就只能採取行動。
「我認為,老師的教誨很有用。」
他這麼一說完,師父就閉上嘴巴了。
接著,師父相當粗暴地抓住他的腦袋,前後左右亂搖一通。
不知為何,他記得自己當時非常開心。雖然下個瞬間便被砸在地上。
因此,他一直遵循著師父的教誨。
至今都是這樣,未來想必也會如此。
什麼都不做這個選擇,一次就夠了。
§
彷佛從丹田傳來的鼓聲,導致牧牛妹從淺眠中醒來。
──什麼聲音呀?
疑問只維持了一瞬間。她猛然起身,口中冒出泡沫。
她發現自己彷佛跨坐在他身上般靠著他,腦中閃過千思萬緒。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唉,醒醒……醒醒啦──」
「唔……」
一陣沉吟過後,哥布林殺手轉動頭部。
他在鐵盔中吐著泡沫,咕噥了幾句話,接著望向上方。
灰白色的天空被井口切割成圓形,模模糊糊地搖晃著,宛如浮在水面的月亮。
含糊不清的鼓聲,似乎是隔著水從天空傳來的。
外面──不用說,是哥布林。
「我去看看。」
「……可以嗎?」
她拉住他的袖子問,他回答「沒問題」,從雜物袋裡取出岩釘。
「我爬過更高的地方。」
哥布林殺手說著,打水讓身體上升,扶著水井的內壁。
只要有地方抓,又不用擔心呼吸,攀登起來便輕鬆得嚇人。
不久後,哥布林殺手浮出水面,像以往看過的白鱷一樣探出頭來。
問題是之後。要是發出聲音被敵人發現就完了。
離井口還有段距離,他將岩釘打進內壁,迅速往上爬。
沒有之前攀過的那座塔高,爬上去一樣沒花多少時間。
「……」
哥布林殺手將水井的蓋子稍微關小,悄悄窺探外面的狀況。
不出所料,眼前是一幅醜惡的景象。
「GOBOR……」
「GG……B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