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6章 『口袋裡的戒指(The Rings of Pocket)』

「你的情緒啊,根本沒半點屁用!」

師父難得帶他下山的那天,口氣不屑地告訴自己。

他老實回答「是」,輕輕點頭表示明白。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因為光要接受眼前的畫面就已竭盡全力。

「生氣劍就會變利嗎?難過身體就會變輕盈嗎?怎麼可能。」

以為只要遵循正道即可取勝的傢伙,下場就是這樣。師父邊說邊吐了口口水。

屍體堆成的山。

放眼望去,是橫七豎八、沒有呼吸的屍體堆成的山。

推測是某座村落。燒毀的建築物分散在各處。

死掉的全是人形生物。

混著少數礦人和森人,也有一些攜帶武器的人。

不過,大部分是衣衫襤褸的村民,他用力抓緊腹部前面的衣服。

「哥布林……?」

「你傻啦。」

師父往他臉上吐了口口水。

「村莊遭到哥布林襲擊,代表哥布林會毀滅世界嗎?白痴。你有沒有長眼睛?」

「有。」

是嗎?師父用一副完全不相信他的態度聳肩。

「這是盜賊乾的好事。冒險者於是來參一腳,即所謂的正義之戰。然後輸了。」

比你住過的村子好運。師父露出很有圃人風格的奸笑,他忍不住垂下視線。

「你這蠢貨!」

下一秒,師父狠狠揍了他的腦袋。

他滾進炭塊中,吸了一大口人類燃燒後留下的殘渣,咳出聲來。

「我不是才剛說過?你的情緒沒半點屁用。懂了嗎?」

「……是。」

他說,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站起。

他想拍掉四肢沾到的炭,但師父八成不會允許。

「死掉的嬰兒會過馬路。死掉的嬰兒能點燃天花板的蠟燭(註:分別引自歐美經典謎語笑話「為什麼雞要過馬路(Why did the chicken cross the road?)」及「燈泡笑話(Lightbulb joke)」。)。明白嗎?」

「不明白。」

「你白痴啊。把屍體放到鵝背上(註:影射童話名著《騎鵝歷險記(Nils Holgersson's wonderful journey across Sweden)》,該作亦曾改編日本動畫,台譯《小神童》。),再堆到天花板的高度就行了。」

師父依然帶著下流的笑容,使勁踢飛腳邊的屍體。

翻過來仰躺在地上的是一名女森人,平坦的胸前插著好幾支箭。

皮甲的殘骸雖然還留著,衣服卻被割破,只有掛在脖子上的識別牌,證明了她是冒險者。

死不瞑目的她,眼珠子如同混濁的玻璃。大概是被烤過吧。

他很清楚這個人死前經歷過什麼。因為他目睹過。

「呿,真浪費。」

師父粗魯地搓揉森人的胸部,折斷箭矢,坐到乳房上。

「這陣子什麼東西都是用完就丟……喂,知不知道這傢伙的用途?」

師父問,像在打發時間般玩弄屍體的胸部。

他思考了一下後說:

「……椅子?」

「除此之外的。噢,靠枕也不算數。太硬了。」

師父悠然自得地坐在上面,從懷裡掏出菸斗。

然後用森人修長的手指塞入菸草,敲擊她的戒指擦出火花,點燃。

「……衣服的碎片,可以當成布。裝備也是,有剩的話能拿來用。」

「前提是有剩。繼續。」

「頭髮很長……編一編,可以代替繩子。」

「最適合絞喉。還可以拿去賣。我想你八成不曉得吧?免費告訴你。」

因為森人的頭髮很漂亮。師父興緻缺缺地咕噥道,他點頭。的確很美。

「還有?」

他猶豫了片刻。師父深深吸進一口煙,不耐煩地吐出。他開口:

「可以吃。」

師父咧嘴一笑。隨後誇張地張開雙臂,仰天長嘆:

「吃!?你要吃掉這個可憐的森人丫頭!?要把她剖開來吃下肚嗎!?」

你簡直跟哥布林沒兩樣。

聽見師父這句話,他努力保持冷靜──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回答:

「如果沒有,其他食物。」

師父奸笑著吞雲吐霧,甩甩手。是「繼續」的意思。

「血可以喝,只要用布濾過。加了炭,也能製成墨水。還有……脂肪能當燃料。」

「此外女人的……尤其是森人的血和小便,還能吸引哥布林。」

語畢,師父朝他的臉吐出煙圈。

本想忍住,結果還是咳了出來,眨眼的下一刻便如預料般被揍了。

他倒在屍體堆中,又是一陣咳嗽。

「哎,也罷──聽好了,決定能不能用的,是你自己。」

師父輕盈地從森人屍體上跳下來,踹飛他。

他無法呼吸,掙扎著被屍體堆埋住。

腐肉的臭味刺進鼻、眼、口,害他差點窒息。

「就算人家說用得上,如果難用就扔掉;就算被嫌沒用處,好用照樣給我拿來用。」

他終於爬出來,而師父已經不見蹤影。

唯有低俗的笑聲在滿地屍體的廢墟中回蕩,他拚命尋找師父的氣息。

「氣息」這種模稜兩可的東西,他當然感覺不到。

注意力集中在師父移動的聲響、風聲,以及他會不會踢小石子過來。

「東西派不上用場,只是你自己廢到不會用。沒有東西是沒用的。」

「是。」

想像力才是最大的武器,沒有想像力的人會先死。

師父告訴過他好幾次。

師父的話沒有一句是錯的。

如果有誤,那也是因為自己做不好。

就像師父說的,他沒有才能。他是毫無用處的廢物,因為他什麼都沒做到。

想證明並非如此,就只能採取行動。

「我認為,老師的教誨很有用。」

他這麼一說完,師父就閉上嘴巴了。

接著,師父相當粗暴地抓住他的腦袋,前後左右亂搖一通。

不知為何,他記得自己當時非常開心。雖然下個瞬間便被砸在地上。

因此,他一直遵循著師父的教誨。

至今都是這樣,未來想必也會如此。

什麼都不做這個選擇,一次就夠了。

§

彷佛從丹田傳來的鼓聲,導致牧牛妹從淺眠中醒來。

──什麼聲音呀?

疑問只維持了一瞬間。她猛然起身,口中冒出泡沫。

她發現自己彷佛跨坐在他身上般靠著他,腦中閃過千思萬緒。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唉,醒醒……醒醒啦──」

「唔……」

一陣沉吟過後,哥布林殺手轉動頭部。

他在鐵盔中吐著泡沫,咕噥了幾句話,接著望向上方。

灰白色的天空被井口切割成圓形,模模糊糊地搖晃著,宛如浮在水面的月亮。

含糊不清的鼓聲,似乎是隔著水從天空傳來的。

外面──不用說,是哥布林。

「我去看看。」

「……可以嗎?」

她拉住他的袖子問,他回答「沒問題」,從雜物袋裡取出岩釘。

「我爬過更高的地方。」

哥布林殺手說著,打水讓身體上升,扶著水井的內壁。

只要有地方抓,又不用擔心呼吸,攀登起來便輕鬆得嚇人。

不久後,哥布林殺手浮出水面,像以往看過的白鱷一樣探出頭來。

問題是之後。要是發出聲音被敵人發現就完了。

離井口還有段距離,他將岩釘打進內壁,迅速往上爬。

沒有之前攀過的那座塔高,爬上去一樣沒花多少時間。

「……」

哥布林殺手將水井的蓋子稍微關小,悄悄窺探外面的狀況。

不出所料,眼前是一幅醜惡的景象。

「GOBOR……」

「GG……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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