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第一年 第8章『戰鬥結束〈Ending Phase〉』

院長叫少女無論外面傳來什麼聲音,都絕對不可以開門。

所以即使聽見夾帶雨聲的粗魯敲門聲,她也沒有下床。

其他孩子應該也是一樣。每隔幾秒門就會被敲響,卻誰都沒有起床。

院長也沒有要起來的跡象,看來只有她一個人醒著。

── 不過,應該可以看看是誰吧。

因此,少女輕輕滑下床。

在大房間里擠成一團的孩子們,全都裹著毯子一動也不動。

因為他們很膽小。少女雖然這麼心想,卻也找了打掃用的掃帚抓住。

雙手緊緊握住掃帚,提心弔膽走在深夜的寺院。

為了避免浪費,寺院的蠟燭很早就吹熄了,現在真的一點光都沒有。

禮拜堂鴉雀無聲,交易神的雕像也罩上一層影子,顯得莫名莊嚴。

在外面肆虐的暴雨 ── 不對,是狂風的聲音很大,聽起來像在回蕩著。

她有點後悔跑出來,走向門,又是一陣敲門聲。

「……是誰 ── ?請問有什麼事……?」

隔了一瞬間,無比低沉的聲音隔著木門回答:

「工作結束了。來報告。」

少女臉上綻放出笑容,著手開門。

她握住上了油的門閂,「嘿咻!」把它抽出來。

院長叮嚀過她「外面傳來什麼聲音都不能開門」,卻沒有說「誰來都不能開門」。

── 那就沒關係啰!

門閂滑向旁邊,寺院的門慢慢敞開。

果然,頂著狂風暴雨站在外頭的,是一名男子。

男子的臉孔浮現在黑暗中,是這兩天打過好幾次照面的冒險者。

廉價的鐵盔、骯髒的皮甲,腰間的刀鞘掛著一把劍,手上綁著一面圓盾。

硬要說有什麼差別,就是頭盔的角兩邊都斷了吧。

他一腳踏進禮拜堂,泥水滴滴答答滴到地上。

「你解決掉哥布林了嗎!?」

「嗯。」他說。「殺了。」

這直接的說法,令少女表情有點僵住。

一步步走近的他身上,散發出少女從未聞過的異臭。

泥巴跟汗味。其他的是?他對微微動著鼻子的少女說:

「有治療葯或治癒的神跡嗎。」

「沒有。」少女搖搖頭。「院長說神沒有授予她神跡。」

那葯呢?少女只在故事書里看過治癒藥水〈Potion〉的存在。

「……是嗎。」

聽見少女的回答,他似乎深深嘆了口氣。

少女眼中只看得見黑色的輪廓,不過,他應該很累吧。

── 畢竟他剛打過一仗。

少女認為這很正常。工作也會累,玩遊戲也會累。

「欸,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還是要回家?」

「回家?」

因此,這是十分理所當然的問題,她並沒有多想些什麼。

然而就少女看來,他似乎發自內心感到疑惑。

「……回家。」

他喃喃自語,彷彿這輩子從來沒講過這句話。

回家。回家。回家。像要咀嚼後吞下去般,再念一次。

不久後,鐵盔慢慢動了下。

「嗯。」

一副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語氣。

「回家。」

「這樣呀。」

「有人,」他用一副自己也不相信的語氣說道。「在等我。」

少女點頭。

她本來打算硬把他拉進來休息,不過……

── 想回家就回家吧。

對少女而言,這棟寺院就是那樣。五年前,她跟連長相都不記得的雙親天人永隔。

不過,他肯定跟自己不一樣吧。

「那,呃,謝謝你啰?」

「不會。」

他緩緩轉身,推開門走進雨中。

少女對他的背影投以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的話語。

他搖搖頭,用一如往常的冷靜語氣回應:

「沒問題。」

接著,門發出巨大聲響關上。

少女「嗯」輕輕點了下頭,在昏暗的禮拜堂內小跑步,鑽回床上。

當晚,她夢見奇怪的夢。

醒來就會消失的曖昧不明、虛幻的夢。

事實上,少女的確將自己在夢裡拿著聖劍一事忘得一乾二淨。

§

「嗨,你醒啦。」

那名戰士醒過來時,躺在隨便鋪在石頭地上的草席上。

他想坐起來,頭部卻配合心跳的規律,傳來彷彿要炸開的劇痛,動彈不得。

仔細一看,手腳都纏著繃帶,從觸感判斷,額頭好像也有。

年輕戰士乖乖放棄,躺回草席上。

「這裡是?」他開口詢問,乾燥的喉嚨痛得像要裂開一樣。「那傢伙呢……?」

「地母神的神殿。」

「地母神……」

「走在街上就會看到,你不會不知道吧?」

回答他的,是貼心地坐到他旁邊的重戰士。

重戰士也全身上下都纏著繃帶,但他的表情看起來挺放鬆的。

「他們把禮拜堂當成簡易醫療所給我們用。」

戰士無力地躺在地上,茫然望向室內。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可見已經天亮了。

傷痕纍纍、筋疲力竭的冒險者們呻吟著,神官們俐落地四處走動。

一下喂水,一下餵食物,幫動不了的人擦汗,誠心誠意照顧傷患。

年輕戰士的傷口,想必也是那些神官幫忙處理的。

否則被那隻大蜈蚣咬到,不可能只受這點傷。

站在中央指揮的 ── 是那個銅等級的頭目。

看他卸下鎧甲的左手臂吊在那邊,應該也經歷過一番激戰。

一切都憑外觀判斷的自己,到底有多麼愚蠢啊。

「哎,能活下來就夠幸運啰。我也是,這些傢伙也是。」

「……是。」

同隊的輕戰士、少年斥候〈Scout〉、少女巫術師〈Druid〉,都用不同的姿勢在休息。

不知為何,女騎士靠在重戰士身上睡覺,感覺挺重的……

「那隻該死的蟲呢?」

「死了。」

簡潔有力的回答。

年輕戰士躺在地上握緊拳頭,重戰士聳聳肩說:

「但不是你殺的。」

那之後可辛苦的咧。重戰士接著述說的,是冒險者和怪蟲展開的死斗。

喉嚨被刺穿的食岩怪蟲瘋狂肆虐。源源不絕的落石。湧出來的黏液怪。

冒險者們一邊剷除如海嘯般湧上的黏液,英勇奮戰。

他們判斷既然不可能與本隊會合,只能打持久戰。

用武器攻擊黏液,趁隙襲向食岩怪蟲。

過沒多久,本隊趕來支援後,冒險者便一舉反攻 ──「那個愛耍帥的長槍手刺穿了蜈蚣頭,然後就結束了。」

「……是嗎。」

「人生就是這樣吧。」

不曉得他如何理解年輕戰士的反應,重戰士用力板起臉。

或許是想到了不好的回憶。

「沒辦法跟想像中一樣順利。」

重戰士說道,望向靠在他肩上睡覺的女騎士。

她沒有戴著當時戴的鐵盔。

年輕戰士詢問怎麼了,重戰士笑著搖頭,指向融化、銹掉的鐵塊。

「臉放著就會痊癒,這東西可救不回來。」

他笑著用粗糙的手指戳女騎士的臉頰。

能夠以美麗形容的她的臉龐,不悅地皺起眉頭,重戰士又笑了。

「不過女人的臉萬一留下燙傷的疤痕,代價可是很高的……」

這麼一想……這頂頭盔確實完成了它的任務。

雖說騎士不是世襲制,只要按部就班地當隨從修行,就能受封。

就這樣以貴族或騎士的身份,當上聖騎士為聖堂或國家效命,也是一個選擇。

她之所以成為冒險者,肯定也有相應的理由。

「……我也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大家都一樣。」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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