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不會一開始就覺得自己很完美吧。」
黯淡無光,充滿足以致死的寒氣的冰洞深處,那名醜陋的圃人〈Rare〉這麼說。
「不,不是完美吶。你以為可以憑一開始就有的東西辦到任何事。」
老翁甩著閃爍寒光的短劍,身穿用真正的銀製成的衣服,滑稽地展開雙臂。
「討厭失敗!一次都不想輸!才不需要特訓咧!」
嘲笑他的聲音在洞窟中回蕩,越傳越遠。
這聲音聽了讓人耳朵發疼。洞頂的冰柱在震動,斷成兩半往地面墜落。
老翁輕易閃過刺在腳邊的冰柱,將它拾起。
「難道這裡面裝著其他人都想不到的好主意嗎?啊?」
舉起,揮下。沉悶的聲音響起,他的額頭流血了。
濺到地上的血因為溫度太低,冒出白煙。
「瞧不起世上的其他人也該有個限度。地痞流氓都比你小子聰明得多。」
老翁興緻缺缺地扔掉冰柱,用粗俗的姿勢蹲下來。
「聽好,我來告訴你不是這麼回事。」
倒在地上的他無法回答。甚至沒辦法起身。
因為他的雙手被緊緊綁住,寒氣害肌膚黏在地上。
老翁卻毫不在乎,抓住他的頭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給我做好覺悟。沒意見吧。」
「是。」他終於有辦法發出聲音。「老師。」
「很好!」
老翁咧嘴一笑,拖著他走向前。
前方是地底的水脈 ── 河川 ── 不對,應當稱之為冰河。
從雪山掉下來的冰,變成勉強算是液體的狀態,流到這裡。
老翁默默將他踢下去。
「 ── !?」
他發出不成聲的哀號,身體的每一寸都傳來針刺般的劇痛。
肺部被寒意壓垮,心臟彷彿被緊緊掐住。
使勁全力掙扎,還是一直往下沉,老翁一腳踩住他的頭。
「沉下去!然後用力跳!」
圃人老翁不停揮動閃爍寒光的短劍,尖聲大叫。
「這樣就能浮起來!給我一直跳!否則會沒命喔!」
他拚命吐氣,深深沉入河底。腳尖踩到冰了,用力一蹬。
── 老翁說得沒錯。
§
於是,他以失敗為糧,逐漸變化。
圓盾也換成小盾,卸除把手,用金屬環裹住邊緣。
捨棄長劍,現在改拿大量鍛造的要長不長、要短不短的劍。
裝了一堆雜七雜八物品的背袋,不知何時也換成掛在腰帶上的雜物袋。
嶄新的皮甲如今沾滿泥巴及血液,抹得到處都是,髒兮兮的。
本來看起來就很廉價的鐵盔斷了一根角,到達寒酸的境界。
已經沒人會邀他一起冒險。
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
冒險者們遠遠看著只會講這句話的男人,交頭接耳。
偶爾開場小賭局,打賭鐵盔底下的真面目為何,看到他的新人則會瞪大眼睛。
插圖05
再也沒有人想跟他接觸。他自己也不會主動和別人交流。
然而,只要活在人世,不管自己是否願意,多少都會締結一些緣分。
§
「你該不會對那孩子做了什麼吧?」
牧場主人開口就是這句話。
天剛亮的牧場,陽光還帶著一點淡紫色的時候。
早晨寒冷的空氣中,牧場主人堵在倉庫前面,拿草叉〈Fork〉指著他。
從倉庫走出來的他,反手關上了門。大概是正準備去冒險者公會。
然後僵硬地對牧場主人說:
「請問,『做了什麼』是指。」
「少跟我裝傻,你自己最清楚。」
在那之後過了數日。
忙於工作的牧場主人,也是會關心家人的。
他看得出來,早上到倉庫跟他見過面後,侄女就常常陷入沉思。
妹妹的遺孤,跟獨生女一樣無可取代的最後的家人。
當然,她遲早會喜歡上某人,也會結婚吧。也會離開這個家吧。
── 即使如此。
「假如你真的對她做了什麼,做好覺悟了吧。」
牧場主人低聲威嚇,狠狠瞪著他。
這個男人如字面上的意義戴著一張鐵面具,搞不懂在想什麼。
要是他企圖碰侄女一根寒毛,牧場主人打算用草叉敲下去。
他認為身為義父 ── 身為監護人,這點權力總是有的。
「不。」他搖搖頭。「沒做什麼。」
聲音低沉平穩,乾脆得令人錯愕。
若這句話是出自騙子口中,那傢伙肯定是不得了的惡徒。
牧場主人瞪著鐵盔,不久後,困惑地移開視線。
「是嗎。」
「是的。」
雞鳴自遠方傳來,太陽大概也快整個冒出來了。一天即將開始。
牧場主人彷彿被陽光刺到般,眯起眼睛,吐出一大口氣。
「……你沒打算找份正當的工作?」
言外之意是,我不會把侄女交給冒險者這種遊民。
然而他更關心的是,那個村莊的倖存者能好好過生活的話,沒有比這更令人欣慰的事了。
至少 ── 沒錯,至少。牧場主人自己意識到了,眨眨眼睛。
只用草叉教訓他就能原諒,代表自己至少認同這名青年認真的部分。
「不。」
他卻果斷回絕。
「因為有哥布林。」
「……」
然後扔出這句話。
才過沒幾天,他就快要後悔自己做的決定。
難怪過了五年才稍微振作起來的侄女那麼沮喪。
「那就快點出門。得工作才行。」
── 這男人已經脫離常軌。
再加上看起來像在泥中爬過的異樣外觀,一目了然。
牧場主人辛酸地拿著草叉,轉身離去,背後傳來他「是」的應答聲。
「……那孩子呢?」
哦?接著提出的疑問令牧場主人停下腳步,挑起一邊的眉毛。
還以為他對侄女一點興趣都沒有。
回過頭,他站在原地看著這邊,有點無所適從的樣子。
「出門了。今天好像會晚回來。」
聽見牧場主人的回答,他咕噥了句「是嗎」,慢步走向街道。
腳步顯得有點不穩,看在牧場主人眼裡,有如一個被拋下的孩子。
§
「啊……!」
癱在公會櫃檯的櫃檯小姐迅速抬起頭時,早上的喧囂早已平息。
公會大門敞開,大剌剌的腳步聲直接接近櫃檯。
「哥布林。」
在公會櫃檯前響起的這句話,已經不會引來任何注目。
穿著骯髒裝備的冒險者一出現,每個人都會移開目光。
不能怪他們。
誰都看得出他不正常。
即使世界處在宿命及命運任一方的支配下,冒險者依然有相信吉凶的傾向。
不跟奇怪的人扯上關係,也是一種自衛方式。
「好的,剿滅哥布林的委託對吧!」
但這與櫃檯小姐無關。
她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從抽屜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文件。
當然是剿滅哥布林的委託書。
── 雖然這樣有點像在把工作塞給他,我不太喜歡……
她也會覺得內疚,可是,這種事非得有人幫忙處理才行。
中間等級的冒險者自不用說,連新手都不接的話,誰來幫助委託人?
── 其他人的工作當然也是必要的。
所以最後就剩下這些。
冒險者衝過去搶走早上貼出來的委託後,剩下來的。
這樣的話,就能在不給任何人造成困擾 ── 困擾? ── 的前提下,幫他介紹剿滅哥布林的委託。
「呃,今天有五件。其他人剛好因為礦山的騷動出去了……」
一張,又一張。櫃檯小姐翻著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