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變得不再是姐姐後,過了三天。於是他決定行動。
姐姐叫他絕對不可以離開這裡,可是那個姐姐不再是姐姐了。
打個比方,被切開的肉跟活生生的牛,能夠划上等號嗎?香腸跟豬也一樣。
雞蛋不等同於小雞。小雞不等同於雞。雞不等同於肉,也不等同於雞蛋。
他 ── 剛滿十歲的他,用手肘撐著身體,從地板縫隙間爬出來。
沾滿糞尿的褲子黏黏的,很癢,但不至於無法忍受。
比起這個,緊繃的關節又硬又痛,要努力不讓地板發出聲響更加痛苦。
幸好那些傢伙好像跑到其他地方鬧了,可是多小心一點也沒有壞處。
他學過人類在任何情況下肚子都會餓,神奇的是,他現在一點都不餓。
是因為他把泥土塞進口中,以免肚子因為聞到親人烤熟的氣味叫出來嗎?
這附近的泥土可以吃,鬧饑荒的時候就吃土 ── 是姐姐教他的。
反而是喉嚨幹得跟在大熱天大玩過一場似的,頭也痛得不得了。
痛到他懷疑是不是有人配合心跳規律在敲他的太陽穴。
他沒有確認房間的狀況,在地板上爬行,前往廚房。
鍋子被翻過來了,菜刀被拿走了。水瓶也破了,不過底部沒事。
他跟狗一樣把頭塞進破掉一半的水瓶中,拚命灌水滋潤喉嚨,喘了口氣。
普通的水這麼美味的話,他就不會硬要姐姐幫他做砂糖水了。
他終於坐到地上,連嘴巴都沒擦,環視家中。
柜子碎掉,裡面統統被搜括過,姐姐的衣服被扯出來,散落一地。
其中還有他在姐姐生日時送的緞帶。上面印著腳印。
裝飾在牆上的父親的弓斷成兩半,母親的葯袋被撕了開來,扔在旁邊。
── 爸媽是什麼時候走的?
他試圖回想雙親的面容,卻跟平常一樣,腦中只浮現模糊的臉。
聽說獵兵〈Ranger〉父親和藥師母親,在他懂事前就因為傳染病而亡。
想幫大家治療的母親染上疾病,去山中找能補充精力的食物的父親,結果也病倒了。
之後就是由姐姐扶養他長大。
姐姐的下場,他看到了最後。
他用手撐著被砍得破破爛爛的床,緩緩起身。
房間亂成一團,被泥巴、血跡跟黏答答的什麼東西弄得滿是臟污。
他覺得不對勁。為什麼呢?他歪過頭,然後立刻明白。
這裡已經不是他的家。家不再是家了。
他翻出藏在床下的寶箱。蓋子破掉,裡面被徹底翻過。
跟住在隔壁的那孩子一起玩時拿到的漂亮石頭、她塞給自己的押花、拿來當劍剛剛好的木棒。
統統被踩得稀巴爛、被奪走,永遠失去了。
他在箱子里搜來搜去,以為自己抓住了父親的短刀。
刀柄是鷲頭形的短刀。姐姐說那是父親的遺物,將短刀託付給他。
但他抓住的短刀如今只剩刀鞘,他將刀鞘扔回箱中。
他邁出步伐,準備走到外面時,踩到了什麼東西。
是姐姐的錢包。平凡無奇的皮袋。不過上面綉著花的圖案。
拿起錢包,裡面的金幣發出細微碰撞聲。
他拉長繩子掛在脖子上,把錢包收進衣服底下。
然後用腰帶壓住錢包,避免發出聲音。
偷偷從門縫間窺探室外,確認沒看見那些傢伙,走出家門。
天空是一片污濁的紅色。分不清是早上還是黃昏。
影子伸得長長的,他運用玩踩影子的訣竅貼在牆壁上,藏住自己的影子。
他慢慢沿牆壁移動,瞄向隔壁的房子。結果根本沒有看的必要。
隔壁家的樹上 ── 本來掛著鞦韆玩的地方,現在吊著一對夫婦。
這三天以來能從地板下看見的東西,除了姐姐外就只有這個。
不過那東西早已不成人形,因此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 不知道那孩子怎麼了。
他不經意地這麼想,煩惱了一下該不該去找她,立刻意識到不用花時間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她回來了,照理說會坐馬車回來,應該看得見馬車的殘骸。
既然沒看見,代表馬車沒有回來。
代表大家發現這個村莊遭到哥布林襲擊。
發現了,然後沒有任何人來。
遠方傳來熱鬧的鼓聲。營火燃燒的聲音。煮飯的聲音。
他握緊拳頭,咬住下唇。
無論拳頭握得再緊,牙齒咬得再用力,都沒有流出血來。
這令他非常不甘。
假如那些傢伙知道自己現在的感受,肯定只會嗤之以鼻。
僅此而已。襲擊下一座村落時,他們八成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 去鎮上吧。
他從未離開村子過。也不知道城鎮離這裡有多遠。不知道走路能不能到。
可是,只有這個選擇。
身體忽然晃了下,跪倒在地。看來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 不過,他還是繼續向前。
在地上爬行,身體慢慢開始朝街道上移動。
他毫不在意手肘、膝蓋被沙子磨破,不斷向前爬。
在路上、草叢中、前幾天才走過的地方,不斷向前爬。
去街道上。經由街道前往城鎮吧。等到了那裡 ── 等到了那裡,然後呢?
他將突然浮現腦海的無謂問題拋到腦後,匍匐前進。
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
周圍逐漸變暗,表示剛才看見的紅色天空是夕陽吧。
他沒有從泥土地上抬起頭,燦爛的星星及雙月正掛在頭頂綻放光芒。
快爬到村邊的柵欄了。之前他偷偷跟那孩子一起跑到那邊,結果被姐姐罵了一頓。
穿過柵欄,就是村外。
遇到這種狀況,他才第一次離開村莊。
「GROBB……!」
「GRO!」
然而,事情沒有那麼容易。
是那些傢伙。
體型跟他相去不遠,差不多和隔壁村的惡霸小孩一樣,但內在更加惡劣。
那些傢伙幹了什麼好事,他從頭到尾都看在眼裡。
也知道理應穿著跟破布一樣的衣服的那些傢伙,為什麼現在身上纏著光鮮亮麗的布。
他們手拿長槍,邋遢地靠在柵欄上。
他知道那是哨兵。因為他看過大人們會輪流在村莊入口看守。
有其他路線可以出去嗎?他思考著。腦袋一團亂,無法整理思緒。
儘管有幾條玩遊戲時發現的路線,他不覺得那裡會沒有那些傢伙看守。
他屏息藏在草叢中,那些傢伙目露凶光的眼睛突然望向這裡。
── 他們看見了。
現在,他知道那些傢伙在黑暗中也能視物。不過沒意義了。
他用右手握緊石頭。站起身。舉起手。扔出石頭。
就算是晚上,也有月光及星光可供照明。石頭在空中划出拋物線,飛得遠遠的。
「GOBORR!?」
慘叫聲傳來,某種東西被砸爛的聲音響起。
倒在地上的傢伙噴出鼻血,痛得滾來滾去,按著臉號啕大哭。
他驅使顫抖不已的雙腿,撿起另一顆石頭衝出去。
「GOOBRBRRB!」
本來在嘲笑同伴的傢伙見狀,拿起長槍刺向他。
他知道來不及。他心想我才不管那麼多。
另一隻傢伙氣得嘎嘎大吼,拿著槍站起來。
他心想吃屎去吧。用力握緊石頭。
已經生鏽的槍尖逼近,他知道自己肯定完了。
只不過,他不知道自己是會當場喪命,還是會拖好幾天 ──「 ── 原來如此。」
這時,一陣風從西邊吹來。
一陣將夜晚的寒意帶過來的冷風。
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頭霧水。
回過神時,聽見像笛聲的咻咻聲。
面前那隻傢伙的頭飛了出去,發出噴出鮮血的聲音。
他用袖口擦掉濺到臉上的暗紅色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