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雙方請宣誓。」
年長卻仍洋溢青春氣息的森人長老,朝著主座,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
螢火蟲之類的夜光蟲帶著磷光交錯飛舞下,森人與冒險者們聚集到了大廳。
眾人席地而坐,以葉為盤,裝滿料理與水果,酒杯里放著巨大的果實。
主座位於大幅突出的樹根上,可以睥睨坐滿的來賓。
其中可以看見以剔透的絲絹與繁花,以及蝴蝶與蜻蜓翅膀妝點的新郎新娘。
他們兩人略帶緬靦的視線交互對望,輕輕執起了彼此的手。
「烏撒米阿基托歐托克 利伊諾摩丁內伊艾 伊諾尤倫阿何奧 奇希歐諾卡希沙塔瓦!」
「烏撒米阿基托歐托克 歐西羅尤伊納奧托 伊索托托奧 奇何諾卡希沙塔瓦。」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說得抬頭挺胸,戴花冠的森林公主說得遮起微微泛紅的臉頰。
聽到兩人歌唱般的誓言,夜間伸展枝葉的大樹,大大擺動樹枝回應。
樹葉婆娑作響。森林在歡笑。森林在歌唱。願他們兩人的生命得到祝福,願他們兩人的生涯得到幸福。
「兩位可聽見了森林的祝詞?」
司祭靜靜上前,問出這句話,這對男女幸福地互相使了個眼色,同時點頭。
「唔。」
「聽見了。」
「那麼兩位請答禮。」
司祭捧著大弓與箭,遞給兩人。
是為了這一天而準備的赤柏松木弓與樹芽箭頭的箭。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執起弓,戴花冠的森林公主拿起箭。
司祭深深一鞠躬退下,兩人便相擁似的依偎在一起,舉起了弓。
丈夫舉起弓,妻子搭上箭,兩人一起拉緊絲弦。
瞄向天空。
瞄向有著雙月與繁星閃閃發光的夜空。
仔細一看,構成大廳屋頂的枝葉讓出了一條路,開啟了天窗。
若說繁星是眾人的眼睛,那麼這四方世界裡,又還有哪裡能夠得到如此多的祝福呢?
箭從奏出豎琴般繞樑音色的弓弦射出。
樹芽箭頭的箭有如倒行的流星,竄向夜空遠方,不見落下。
相信箭落地之處,又會有新的樹木生長、繁茂,成為森林中新的一分子。
「誓約於此成就!」
侍立在一旁的司祭高聲宣言。
這場婚禮已經在森人、森林與眾神之間,得到了肯定,得到了祝福。
「相信這一夜,將會成為傳頌千古的『彩虹出現的月夜』!」
話聲一落,森人們盛大地鼓掌。
愛是命運 命運即死
哪怕為少女效勞的騎士 遲早會落入死亡深淵
就連以空龍為友的王子 也將留下心上人而逝
倘若愛上聖女的傭兵 壯志未酬即葬身沙場
那麼愛上巫女的國王 亦改變不了別離之時
英勇事迹的落幕 並非人生尾聲 因此
這場名為活著的冒險 將持續到命數終止
是戀是愛 孰生孰死
豈能輕言擺脫? 然而
這又有何可懼?
愛是命運 命運即死
森人之民紛紛拿出豎琴與大鼓排好,大家熱鬧地唱著歌。
森人這個民族本來就懂得欣賞音樂舞蹈,喜歡令人愉快的活動。
他們的壽命長得無法單調度日。
即使精神已經老成、達觀,拿來當慶典口實的紀念日仍然很多。
年輕森人結婚是不用說,只要「什麼都沒發生的日子」減少,他們都會盛大地慶祝。
每個人都特別,今晚很特別,百年後的今晚肯定也很特別。這些都將永遠持續下去。
「那,中了小鬼的圈套時,是怎樣脫困的?」
「唔、唔呣。就我和長耳丫……更正,我是說和那邊那位公主,這個嘛,往毒氣孔……」
「說到難以名狀的眼球怪物,想必非常可怕吧!」
「呣。不,那個該怎麼說……可怕是可怕啦,叫聲也怪得很。」
「我們公主老是給各位添麻煩,實在過意不去……」
「不、不會,那倒不至於。喏,她的眼睛很利……」
就連礦人道士,也被年輕──說年輕,卻也比他年長──的森人們團團圍住。
即使知道彼此祖先代代不和,他們大多不曾親眼見過礦人。
何況還是冒險者!
礦人道士四面八方都被森人包圍,追問各種冒險事迹,讓他說話都變得吞吞吐吐。
森人的酒對礦人而言本來就已經太淡,這樣實在喝不醉。
他終於發出哀號,高高舉起粗短的雙手。
「喂~長鱗片的!好歹來幫點忙啊!」
至於他叫到的蜥蜴僧侶,則坐在宴會廳角落,吃得嘖嘖讚歎。
把蒸蟲子啃個精光,大口喝著葡萄酒,抓起柳橙果實一口吞下。
張開大顎的豪邁吃相,讓幾名森人婦女驚訝得睜圓了眼。
「諸位莫怪,貧僧雖非草食,但也不是什麼都──喔,術師兄,怎麼啦?」
「我一個人根本應付不來這些傢伙!」
「待貧僧瞧瞧。」
蜥蜴僧侶終於起身,慢條斯理地從森人間穿梭而過,趕去救援。
他用自己高大的身軀,往森人與礦人圍坐的圈子裡重重一坐,張開雙顎說了聲「好吧」。
「既然如此,各位森人朋友啊。要不要聽聽我蜥蜴人一族的強者黑鱗•暴風呼喚者的故事?」
「啊啊,我知道!我見過他。」
略顯年長的森人舉起手這麼一說,蜥蜴僧侶的眼珠子就大大轉了一圈:
「哈哈哈哈。那麼就請各位慢慢品味一千一百年前的事實與傳說之間,有些什麼樣的差異吧。」
正巧就在告知雨季來臨的一滴 落在樹葉上的這天
「紅雲」王與「甜風(馬卡•瓦塔)」締結良緣
產下王子的蛋後 姬妾「黑鹿(赫哈卡•薩巴)」有了身孕
遭棄的命運之子 從碎裂的殼中爬出
擁有影鱗之人 而後噴出青色火焰 連兄龍亦加以屠戮的 命運之子
終於咬斷魔王的咽喉 他就是威名遠播的「暴風呼喚者(艾赫納烏諾爾)」──……
蜥蜴人特有的這種在喉頭深處低吼似的吟唱,讓森人們「喔喔」一聲驚呼,豎起了長耳朵。
坐在高位的新郎新娘雖然也不例外,但不同於其他人,總有些心浮氣躁。
這麼說是因為新郎始終牽著新娘的手,讓她連耳朵都紅了,低頭不語。
「看姊姊那樣子,是真的在害羞耶。」
妖精弓手在吹得到夜風的樹節旁哈哈大笑。
她白皙而苗條的身軀,裹在閃閃發光又通透的白布禮服中。
大概是絲絹吧。
養蠶也是和蟲打交道,這方面森人才是老手。
她拿著裝了葡萄酒的杯子,眯起眼睛,任由夜風吹拂頭髮,整個人輕飄飄的。
哥布林殺手心想,壁花這個說法,還真是其來有自。
「你不過去,沒關係嗎。」
他靠在遠離宴席的牆上,說出短短一句話。
「嗯嗯?」
一回到村子,她馬上就跑去逼問長老們:「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而此刻被酒精染紅臉頰的她,狐疑歪頭的模樣里,已經絲毫看不出當時的激昂。
哥布林殺手一邊回想小時候聽過的童話故事裡所出現的妖精,一邊淡淡地說下去:
「……是你的故鄉吧。」
「啊啊,沒事沒事。」
也不知道這句話里蘊含的意義,妖精弓手聽懂了幾成。
她用小口啜飲著的葡萄酒沾濕嘴唇,搖了搖手。
「反正對他們來說,感覺就像凡人(Hume)離開兩三天就跑回來了。」
「是嗎。」
「姊姊也說等忙到告一段落,會寫信給我。」
總不好意思打擾他們新婚吧?妖精弓手挺起平坦的胸部,說得十分自豪。
──說到這個。
腦海中閃過的,是以前的水之都。
妖精弓手模模糊糊地想起他曾寫過信。
「你啊,要不要寫封信回去